「我再告訴妳一次,我、沒、有。」他已經很難心平氣和地跟她說話。
「你有、你有、你就是有──」靜雨盧到底了,堅持唱反調。
「夠了!」他低喝了一聲,「總之這件事情公司已經作出了決定,妳再怎麼胡鬧,都改變不了這個結果。」
如果他現在能夠平靜下來,好好地跟她談,事情也許不會鬧得這麼僵,但偏偏……他跟她一樣火大。
「這是公司作的決定?還是你作的決定?」她冷冷地問道,語意中有明顯的嘲諷。
「莫靜雨。」記憶中,他極少這般連名帶姓地叫她。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指了指自己,「在這家公司裡,我是最高的執行長,我的決定等同於公司的決定。而妳──」
戴子豪原本朝向自己的修長食指倏然轉向她,「妳只是一名小小的特助,妳應該做的,是按照我的指令行事,而不是質疑我的作為。妳聽懂了沒有?」
他平時真的太寵她了,寵到她都要爬到他的頭上,為所欲為了。
「你拿上司的頭銜壓我是嗎?」她低頭把頸上識別證取下,一把扔向對面的男人。
她不幹了!
「戴子豪,我討厭你。」她含著淚,幽怨地睇了他一眼,晶燦的眸底,淨是傷心。
咬著牙,她絕塵而去──
第十章
幽靜的住宅區,正當上班時間,幾乎沒有什麼車輛經過,路上的行人也少,整個社區安安靜靜的,只有公園前長椅上的女孩,低著頭,發出一陣陣低鳴的啜泣聲,擾了這片安寧……
戴子豪找到靜雨時,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她一個人孤伶伶地坐著,好不傷心地低泣著,她的哭泣聲很微弱,像怕驚擾了什麼人似的。
「小雨……」他站立在她的跟前,輕喚了她一聲。
兀自低泣的人兒,顫動的嬌軀登時一僵,半晌才慢慢地抬起頭,將迷離的淚眼對上他的臉。
「哇──」豆大眼淚滴落,她一改先前低泣的哭法,放大音量,像個孩子似的縱聲大哭。
「妳哭什麼?」他將面紙遞向她。
她一把搶過他遞來的面紙,抽了幾張出來擦擦臉,負氣地道:「我喜歡哭,我高興哭,你管得著嗎?你看不慣可以不要理我呀!」
「我不理妳,行嗎?」他在她身旁的位子坐下,她則賭氣地背對著他,「妳不認得路,又一個人跑出來,妳知道怎麼回去嗎?」
他剛剛追下樓的時候,只來得及看見她氣沖沖地上了公車,任憑那輛長方型的交通運輸工具,駛向不知名的方向。
「不用你操心,我自己會搭計程車。」她心中沒個譜,只是嘴硬而已。
「這裡是住宅區,妳叫不到計程車的。」他道。
「我可以打電話叫計程車。」她手機的通訊錄裡有計程車行的電話。
「妳帶手機了嗎?」他殘酷地點出事實。
「啊……」她摀住了櫻唇。糟了!她把手機放在辦公室裡了。
「就算讓妳帶了手機,又怎麼樣?妳知道這裡的住址嗎?妳要怎麼叫計程車來載妳?」彷彿嫌她還不夠窘迫似的,他嘲弄地補上了幾句。
「你……」她氣惱地指了指他,跟著又指了指自己,「我……」
半晌說不出話來,惱怒到了極點,她口快地指責道:「你不要太過分了,今天要不是你,我會變成路癡嗎?」
「喔?」戴子豪覺得有趣極了,「此話怎講?」
原來路癡除了天生之外,還可以用「害」的,這倒挺新鮮的!
「就是……」她眼看著就要脫口,心念一轉,臨時踩了煞車。
「就是怎樣?」他追問。
「……沒有啦。」她神情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揮揮手,她道:「沒有怎樣,你當我胡說八道好了。」
戴子豪被挑起了興趣,不肯輕易放過她,一把拽住她的纖腕,他富興味地道:「妳既然開了頭,就該講個道理出來,別想敷衍我。」
「你想知道,告訴你也沒有關係。」她不高興地甩開他的箝制,沒忘記自己還在生氣。
「記得小時候,你只有做錯事惹嬸嬸生氣的時候,才會來找我討救兵,平常我找你出來玩,你總是懶洋洋地跟我說,你已經是個大人了,不能再玩小孩兒的遊戲,要我自己去找鄰居的小朋友玩。」
靜雨滿是抱怨的口吻,不由得令戴子豪有些汗顏,只得嘿嘿地乾笑了兩聲。
她拋過去一記白眼,續道:「可是我並不想跟鄰居的小朋友玩呀!所以玩捉迷藏的時候,常常心不在焉,有一次不小心走遠了,認不得回家的路,心裡一害怕,蹲在路邊就哭起來了,哭了好久、好久……結果你出現了,拍拍我身上灰塵,輕聲地哄著我,要我別怕。牽著我的手,帶我回家。」
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她的心中浮上了一層暖意,神色和緩了許多。
「後來我發現,只要我一不見,小朋友就會去找你,然後你就會來找我,像一種循環作用,所以我愈來愈喜歡把自己搞丟,等你來找我。日子久了,方向感自然就變差了,你說這算不算是你害我的?」
她把自己長成路癡的罪過,盡數推給對方。
「這也怪我?」戴子豪只得苦笑。
不過,她的話倒也解開了盤踞在他心頭的疑惑。
他就奇怪,哪個迷路的孩子會像她一樣,不但一點都不怕,還都笑瞇瞇地等著人家來找,活像個等家人來接放學的小學生。
「不怪你,怪誰?」她理不直,氣倒挺壯的。
「好、好、好。」戴子豪認了,牽起她的手,他討好地道:「包括早上的事情都是我的錯好嗎,我向妳道歉,拜託妳跟我一起回去好嗎?天大的事情,都可以坐下來談,總之我不會准妳辭職的,公司現下可不能沒有妳。」
他的話,令靜雨逐漸平緩的心情,再度重重地往下一沉。
公司不能沒有她,那他呢?他可曾將她放在心上?
很多不願意深思的問題,如今浮上檯面,她很難再視若無睹。
盯著兩人交握的手,她用一種複雜的語氣問道:「子豪哥哥,如果今天我什麼都不會,只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孩,什麼忙都幫不上,你還會不會這麼緊張地跑來找我?」
「為什麼這麼問?」他鬆開了她的手,臉上的表情稱不上愉悅。
「從小,你總是在惹嬸嬸生氣的時候,才會主動來找我,還記得我離開台灣那一天,我哭得好慘,可是你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就叫作「男兒有淚不輕彈」,抑或是……擺脫了一個小麻煩,他高興都來不及了,哪裡會像她一樣依依不捨?
「就連這次從溫哥華回來,也是托我哥的福,在你面前舉薦我,你才會想到找我回來幫忙。」
一直以來,她的心底其實是明白的,他對自己的感情,沒有像自己對他的深,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自從她去溫哥華之後,他沒有一回主動給她寫過賀卡,每次總要她先寄,並在信上,殷殷囑咐他一定得回信,他才會有動筆的念頭。
他並不特別記掛她,她知道,從他慢吞吞的回信速度,她感覺得到,只是無能為力──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他,只能任日子這樣過下去……
她不願意這麼想,但是有時候,她真的覺得,他對她的好、縱容、疼寵,其實只是因為看重她的「能力」。
她不知道除去了這層利害關係之後,自己對他是否還有意義?
「妳這是……在跟我算舊帳?」他輕問。
「不是。」她臉色蒼白地摀住胸口,「我只是覺得好難過。」
不該有這麼多抱怨的,但是她控制不住,她有好多、好多的委屈,想要傾訴……
「我知道你不會喜歡沒有實力的人,所以在溫哥華的日子裡,我每天都用功讀書,大一開始,跟我哥學著怎麼買股票、做股市分析,我盼望著有一天,能成為你的左右手,永遠陪伴在你的身邊。」
他不會知道,為了走到他的身邊,背地裡,她做過多少的努力,那是一段艱困的歲月,每一步她都走得格外地艱辛。
所以當裴悅寧在什麼都沒有做的情況下,卻能得到他極高的評價時……她怕了,恐懼向下扎根,在心靈的深處萌芽。
她變得比以前還要積極地去爭取表現的機會,更努力地將每一件事情做到最好,她只能這麼做了,因為這是她唯一能讓他更珍視自己的辦法。
而他也一如預期中的,對她愈來愈好,曾經,她放任自己沉浸在這樣的喜悅當中,即使,她隱約知道這種「各取所需」的方式,算不上是愛……
卻也情不自禁地樂在其中。
「我根本不在乎『明富川』的案子,能帶給公司多大的利益,我只是不甘心輸給裴悅寧,我以為贏了她,你就會喜歡我,可原來不是這樣……」
她太瞭解他,清楚他絕對不是個會因友情就對對手心慈手軟的人,他是個典型的商人,做不來對自己沒好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