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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貓尾草

  他最愛掛在嘴邊對學生們說的話就是:「我知道你們現在的學生,對於必修課不能選擇老師這一點很不滿,但是我們這些老師,也不見得樂意來上這種不能選擇學生的課。你們自己想一想,如果我時常蹺班不來上你們的課,還要你們在教室裡空等,你們心裡是什麼感想?所以大家互相諒解一下,我不蹺班,你們也不蹺課,這樣我們就能相安無事直到學期結束。」

  這位老師的話聽起來很牽強,態度也很強勢,但仔細一想,其實他那種說法也沒錯啊。所以學生們埋怨歸埋怨,卻也都乖乖配合不蹺課。再說,上課看影片確實也很輕鬆,所以蹺這種課好像就沒什麼意思了。

  「程雪擎!」

  「有!」程雪擎和陳雪晴又再度同時舉手。

  底不同時舉手的兩位同學互看一眼,楞了一會兒,相視而笑。而台上的老師皺著眉看看底下的他們,搖搖頭歎口氣。

  「唉,我說你們兩個的名字怎麼會那麼相像?每次點名總要上演這麼一次同時答『有』的情節,也是很麻煩的事。」老師低下頭,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事,幾十秒後,他得意地抬起頭,「我看以後我點名時,就在你們名字後面加上先生、小姐好了。」

  接著,老師又低頭看著點名簿,一個一個叫著名字,直到喊了俞岱吟,聽到她答有的聲音時,他才又抬起頭來。

  「嘿嘿,俞同學,你今天還真早耶。我印象中,好像都是在課堂結束前的那次點名才會聽到你的聲音。」老師冷眼看著岱吟。

  對於這種愛遲到早退的學生,他向來就沒有好感。

  哪有聽課比講課的人還大牌的事!

  「以後我會盡量不遲到。」岱吟站起身,微頷首。對於類似的冷言冷語,她其實也慢慢習慣了。

  「俞——岱——吟!」老師來回撫著下巴。

  「你有個好名字。這岱字是代表山嶽,而山嶽在古人眼裡,能出風雲,能導雨水,滋潤大地,生長萬物,養育群生。所以我想,你父母親對你的期望一定很高。只是老師頓了頓,又接著說:「你這樣的學習精神,恐怕會辜負對你期望甚大的雙親吧。」

  仍是站著的岱吟,雙掌貼在大腿兩側緊握成拳,背脊挺直的她,面無表情地盯著桌面的一角。然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著低下頭,開始收拾自己的背包。

  「我父親很多年前就因為意外而去世,母親後來也跟著離家出走,所以基本上,我並不知道他們對我是不是抱著很大的期望。不過,我可以很確定的一件事情就是……」岱吟拎起背包,先是低頭看著自己那雙已磨得破舊的白球鞋,而後抬起眼,用著很驕傲的表情說:「我並沒有對不起我自己,更沒有對不起我的父母親。」

  一個轉身,她帥氣地邁開步伐,踏出了視聽中心。轉身的那瞬間,她

  接收到了來自這個空間各角落投注在她身上的異樣眼光。

  當然,她相信這些目光中,一定有一道是來自程雪擎!那位始終對她毫無善意、始終拿著大便臉對待她的臭同學!

  第三章

  「我覺得啊,她媽媽會離家出走,可能是被她氣走的喔。」同學甲說。

  「有可能喔,你們看她那副不理人、高高在上的模樣,我看了都想扁她,也難怪她媽會被氣走。」同學乙把剛剛同學甲的「可能說」,變成了一定說」。

  「那可不,要是我有個這樣的女兒,我也不想和她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你們看,她身上永遠都是那幾件衣服,搞不好都沒有換下來洗過咧!」同學丙更厲害,連人家衣服有沒有換洗都知道耶。

  品客洋芋片罐在不同人的手中傳過來又傳過去……

  「就是啊!每天早上都遲到,八成晚上都跑去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所以早上才起不來。」同學丁一臉曖昧,邊說話邊嚼著洋芋片——喀滋喀滋響。又說又嚼,還不忘從口中噴出幾小塊洋芋片屑屑在桌上,好表現她說得有多賣力。

  唉呀呀,看來這群同學畢業後,打算到三姑姑家或是六婆婆家就業,

  所以現在一抓到機會,就拚命練習三姑六婆公司的成員基本功——七嘴八舌功。

  「喔呵呵呵呵呵……」同學甲一聽到同學丁的說法,掩嘴笑得燦爛如花。

  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出了幾包蜜餞和豆乾。

  「唉喲,你們不要這樣說人家啦,職業可是不分貴賤的呢!」同學乙意有所指。

  「就是說嘛,人家是有受過『專業訓練』的,我們不可以這樣批評人家啦!」同學丙應該是松柏迷,夠毒舌。

  接著,響起一陣陣的嘲笑聲……

  那天在影片欣賞課轉頭就走的行為,馬上讓岱吟得到了一個小過,理由是對師長不敬、藐視校規。當然,她的言行舉止也造成了班上同學在背地裡對她的竊竊私語。諸如上述的情況,可說是幾乎每天都在教室裡上演著。

  那些同學們總是趁著岱吟不在教室時,聚集在一起交頭接耳、啃豆乾、咬餅乾、道是非長短:而只要岱吟一踏進教室,瞬間又兵荒馬亂,接著一哄而散,紛紛抱頭鼠竄。

  雖然有很多不滿她的同學,但還是有些同情她無父無母的同學會在看見她時,給予相當足夠的同情眼光。

  至於雪擎,他因為那堂影片欣賞的課程,知道了她是「岱吟」而非「帶銀」。

  雖然明白她需要照顧腦性麻痺的年幼弟弟,也瞭解她會遲到是因為要送完報紙,但是他卻不曾在聽見那些無聊的流言時,挺身出來替她解釋。

  因為他告訴自己,他沒有必要也沒有義務為她說話,即使他懂得「正義」這兩宇怎麼寫,可他卻不想實踐它們。

  他清楚明白,在現在這個現實主義掛帥的時代,你好心幫了人,對方也不一定會感激,也許還會怪罪你雞婆,那他又何必多管閒事。

  岱吟也聽到了那些風聲,不過她依舊照常來上課,依舊每天遲到,依舊會在課堂上打瞌睡,依舊……沉默,而且,她寡言到近似幽靈。

  這天的下課休息時間,教室內吵吵鬧鬧,岱吟選擇到教室外的走廊上透透氣。她身體向前挨著欄杆,雙眼盯著遠處熱鬧的球場,接著,她收回視線,微微向上仰著臉,神情看來淒迷。

  「給你。」陳雪晴手中拿著兩瓶罐裝可口可樂,她把其中一瓶遞給岱吟。

  岱吟不發一語,也沒接下可樂,她只是睜著圓圓的雙眼,看著眼前那帶著天使般笑容的雪晴。她知道班上的同學們很少理會她,也明白大家對她是有排斥感的,所以她不懂陳雪晴現在的行為是善意還是另有目的。

  雪晴彷彿洞悉她的內心,半開玩笑地說;「放心啦,我不是千面人,所以保證沒有下毒。」然後,她拉開瓶上的拉環,「不然,我先喝一口,要是我沒口吐白沫,你就放心喝吧!」

  「啊,我沒有這個意思。」岱吟突然覺得自己好小心眼,因為她猜疑了人家的好意。

  她先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而後掛著笑容重新抬眼看著雪晴。「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你啊!」她接過那瓶可樂。

  兩個女孩,相視而笑。

  「昨天傍晚,我看見你帶著一個……」雪晴頓了頓,似乎在尋找恰當的詞句。一個行動不是很方便的小男孩——」

  岱吟打斷了她的話,「嗯,那是我弟弟。他是個腦性麻痺患者,出生時因為母親的胎盤環不全,導致氧氣不足,造成了他的腦部受損,所以他的語言能力和行動能力都有障礙。」

  「啊,腦性麻痺?」雪晴有些訝異她弟弟的情況這麼嚴重,因為昨天天色已晚,所以她沒能仔細看清那小男孩的模樣,只知道他是撐著助行器的。

  「那麼那天上影片欣賞時,聽你說你雙親都不在了,所以……嗯……都是你一個人在照顧他?」雪晴又問。

  「是啊。像白天上課時間,我會先送他到育幼院去,那裡有懂得怎麼照顧他的專業老師,這樣我才能放心待在這裡。傍晚我再去接他,然後會帶他到空曠的場地訓練他走路。」岱吟拉開手上那瓶可樂的拉環,啜了口

  那淡褐色的液體順著口滑入喉,冰涼又甜膩,滋味很美妙。瀚瀚……他會喜歡這味道吧?

  想起弟弟,那甜膩的液體霎時在心底化開,一層層的,帶些痛楚、帶些酸苦。對於生活快樂、身體健全的人來說,會懂得能奢侈喝下這麼一口可樂是多麼大的恩賜嗎?

  看著岱吟略略沉重的神情,雪晴才想起自己好像問太多了。「噢,真對不起,我不是想窺探你的隱私,只是昨日看到你們時,想起最近班上那些對你不利的流言,不太明白你為什麼不反駁而已。」

  在他人眼裡,陳雪晴或許是個態度冰冷、不易親近的人物,就像大家給她的綽號「冰山美人」一樣,但她其實是個愛恨分明、是非對錯很絕對的人,所以她看不慣的事,向來習慣跳出來說話。在這部分,她又顯得熱心,不若外表般的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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