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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宋思樵

  累得目不交睫的巧兒見了白夢璞,不勝激動,彷彿見到了親人,淅瀝嘩啦地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陳述著彭襄妤生病的來源始末,除了咬牙切齒罵著二名罪魁禍首閻俊青與展靖白外,她還淚雨交織,抽抽噎噎地訴說著彭襄妤吐血昏厥的原因:

  「小姐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有了一點生氣,誰曉得偏偏那麼不湊巧,峨嵋派捎來一封書信,說青塵師太在回山途中被人暗殺,下手的人好像是買命莊的殺手,我們小姐知道這個惡耗,什麼也沒說,就突然吐了一攤血,昏了過去,然後……」她不勝悲切地哽咽了一下,「就再也沒有醒過來了!」

  白夢璞神色凝重地撚鬚而歎,「你們小姐受了風寒,病體未癒,又得知師父遇害的不幸消息,她一時悲痛,郁氣攻心,所以,病情就更加嚴重了。」

  「可不是,小姐常對我說,自她家破人亡之後,這世上和她最親的人,便是她的師尊青塵師太了,當年,她為了復仇,不惜犧牲名節,以青樓艷妓的身份掩護寧陽侯狄雲棲,她的舊故,乃至師兄弟姊妹,都不太諒解她,惟獨青塵師太瞭解她,給她莫大的支持和鼓勵,如今,在她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上天又毫不留情地給了她一記重錘,奪走了她最景仰敬愛的師父,你教她情何以堪啊!」巧兒淒淒切切地說到這,又忍不住掩面哭泣,哭得像個淚雨滂沱的小淚人。

  白夢璞強忍住內心的痛楚和焦慮,輕輕拍著巧兒不住抽動的肩頭,「巧兒,你別難過了,你們小姐的病主要是心病引起的,雖然嚴重,但也不是毫無生機,老朽略懂一些岐黃之術,只要能激起她求生的意念,再對症下藥,老朽相信彭姑娘的病自能好轉。」

  「真的?」巧兒激動地睜大了一雙淚濛濛的眼珠子,「白老爺子,你真有法子可以醫好我們小姐的病?」

  白夢璞徐徐點頭,「倘無意外,老朽有八成的把握可以醫好彭姑娘的病,不過……」他鄭重其事地瞅視著淚痕狼藉,卻雙眼發亮的巧兒,「我在診療的時候,必須全心全意,萬不可受到任何干擾,所以,你必須守在門廊外看守,不可讓任何人進來,免得驚擾了我,反倒加重了彭姑娘的病情。」

  巧兒不住地點頭應允,並忙不迭地掀開緯幔,將白夢璞引進了彭襄妤的寢居。

  當白夢璞坐在床楊前,握著彭襄妤的手開始把脈時,巧兒已躡手躡腳地掀開緯幔退了出去。

  ☆  ☆  ☆

  白夢璞見巧兒離開,暗吁了一口氣,便無任何顧忌地,先從懷抽中取出一隻白瓷藥瓶,拿了二粒丹丸,正待餵入彭襄妤口中時,昏睡中的她,卻突然起了一陣痙攣,嘴裡不斷冒出痛苦而哀絕的呢喃:

  「爹、娘、二弟、小妹,天啊……血……流不完的血……你們這些惡魔,我跟你們拚了……」她掙扎地轉動頭,嘴角抽搐著,額頭上覆蓋著一層薄汗,那神情像在和夢魘中的魔鬼搏鬥、爭戰,而她的身心都受到了莫大的撕扯。

  白夢璞的心跟著她的囈語而揪緊了,他握著她那冰涼而顫抖的纖纖小手,試著傳送他的力量,以安撫平穩她那耗弱而飽受折磨的神魂時,彭襄妤倏地打了個冷頭,死命地揪痛了他的手,嘴裡亦迸出一串哭泣般的呻吟和囈語。

  「爹、娘,你們……別走,別……拋下我……師父,師父……你等等我,別怪我,求求你們……我不是……淫賤而不知羞恥的人啊!我只是想……替你們報仇……也替朝廷……除害啊!」她眼眸中溢出了二串淚珠,蒼白清瘦的容顯上佈滿了令人心酸的痛楚,而她沉澱在心靈深處的辛酸苦惱,也跟著支離破碎的夢境,雜沓紊亂的影像交融在一起,隨著她模糊的囈語宣洩開來。

  「別送我回去……我要跟你們一塊走……求求你們……人間是我的傷心地啊……爹、娘、師父……求求你們……帶我走……你們知道我活得……好苦好苦啊……我的心都碎了……碎了……」她說得好淒楚,好可憐,更多繽紛如雨的淚珠順頓滾落,跌碎在枕畔上,濡濕了枕巾,也濡濕了白夢璞不斷抽搐的心。

  心病還要心藥醫,他不敢驚擾彭襄妤,只是心痛莫名地坐在那,握著她的柔荑,任她盡情宣洩鬱積在心頭的悲苦。

  「別再怪我了,求求你們……我再也承受不起了……我的心被他……撕碎了,我……等了好久、好久……只為了聽他的簫聲,只為了再見他一面……可是……他卻把我的尊嚴……我的一切期盼……都……踐踏得……面目全非了……天……原來……在他心中……我也是……一個低賤淫蕩的青樓女子……」

  白夢璞一聽,如遭電殛,他再也無法繼續坐在那,安之若素地偽裝自己了,他鬆開了手,突然拿掉頭套,繼而往臉上輕輕一扯,撕掉一層薄巧透明的面皮和鬍鬚,露出了他那美如冠五,丰神俊秀的廬山真面目。

  然後,他將彭襄妤扶了起來,雙掌貼平在她的背心上,將真氣徐徐灌入,以退出鬱結在胸口的血塊。

  等彭襄妤順利把體內的瘀血如數吐出之後,他溫柔地取出一條雪白的絲巾,替她擦拭唇邊的血漬,輕輕將她平放於床榻上,再將原先取出的那二粒丹丸塞入她口中。

  怎奈,又陷入昏睡中的彭襄妤牙床緊閉,無法自行吞嚥藥丸,還復本來面目的展靖白,只好親自咬碎那二顆丹丸,親自哺餵進彭襄妤的嘴裡,並喝了一口茶水,細細地餵進她的口中,讓藥丸能順利吞服,發揮療效。

  大功告成之後,他拿著那條絲巾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漬,面帶欣慰地坐在床榻邊,望著面容沉靜,已慢慢恢復血色的彭襄妤。

  重新握著她那春蔥般的纖纖玉手,展靖白不甚放心地再度凝聚真氣,準備為她推血過宮,以期恢復得更快之際,彭襄妤忽有所感地張開了一雙美麗迷濛的大眼睛。當她的視線漫無意識地落到展靖白身上時,她心頭猛然一跳,語音幽幽地呢喃了一句:

  「我一定是在作夢……」

  「不!你沒有作夢,是我,我是展靖白,我來看你,你要好好安心養病,讓自己快點好起來。」展靖白深深地望著她,語音溫柔而充滿了感情,就像春風的吟唱,醉人心扉。

  彭襄妤閉上眼眸,「這一定是一個幻夢,否則,他怎麼會用這麼溫柔多情的態度來待我?他原是那樣殘酷無情,那樣地輕視我啊!」她虛弱而費力地搖著頭,神智仍在半夢半醒之間。

  「襄妤,這不是夢,這真的不是夢!」展靖白牢牢握緊了她的手,忘情而熱烈地加重了語氣,「讓我告訴你,襄妤,在我心目中,你是個美麗、溫柔、善良、堅強而勇敢的奇女子,那樣地品貌無雙,那樣地傲骨俠情,我打心眼敬重你,憐借你,愛慕你,若非是萬不得已的苦衷,我不會那樣狠心待你,你一定要振作起來,像一株不畏霜雪之苦的寒梅,不要被我殘酷的偽裝給打倒了……」

  彭襄妤僅餘一絲的意識在掙扎,想弄清楚是誰在溫言軟語地哄撫著她,像徐徐的和風,吹散了她胸頭堆積的雲霧,讓她身心突然變得好輕鬆,好柔軟。

  但,她費盡了所有的氣力,就是撐不開沉重無比的眼瞼,在藥力的驅散下,意識昏蒙的她,再度跌進了虛無飄渺的夢境中,唇邊還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

  不管她有沒有聽進展靖白那番真情流露的告白,但,她的心結似乎已經被他打開了一半,至少,她已不再做噩夢了。睡夢中的她,面容是如斯的清麗,平和而恬靜,讓展靖白看得癡癡傻傻,久久不能移目,不忍鬆開她的小手。

  ☆  ☆  ☆

  彷彿坐了一甲子,也彷彿只坐了半炷香的時間,展靖白輕歎了一聲,強迫自己放開了手,緩緩起身離開了彭襄妤的床榻邊,重新易容改裝,換回了白夢璞的身份。

  掀開緯幔之前,他戀戀不捨地轉首,深深看了睡得正甜的彭襄妤一眼,然後,甩甩頭,毅然走出了她的寢居。

  在門廊外負責把關的巧兒,得知彭襄妤病情無恙之後,高興得不得了,猛彎著腰對白夢璞致謝,簡直把他當成了化腐朽為神奇的救命神仙。

  「巧兒姑娘,你不必謝我,老朽對彭姑娘有一份非比尋常的感情,她有難,我怎能坐視不管,只可惜……」白夢璞神情悵惘地歎了一口氣,「我有要事必須離開江南,短期之內,無法再和你們會晤,談天說地了。」說著,他從懷抽中取出三樣東西準備交予巧兒。

  「這瓶百卉靈丹,是我特別精心提煉,取自菊花、天盞、大棗、綠梅、石竹這六味藥草,對風寒發熱之症,乃至疏肝解郁,開胃生津,輕身延年別具療效,你早晚給彭姑娘和水服用,不出十日,她便可完全康復。」然後,他望著手中的第二項物品,慢條斯理地對巧兒解釋。「至於這只暖玉指環,是我白家祖傳的寶物,原本一對,刻著龍紋的那隻,在我兒子身上,這只雕刻著鳳紋的指環,我想送予彭姑娘,希望有朝一日,她與我兒能千里情牽,鸞鳳和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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