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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宋思樵

  但,始終沒有人來領賞,也始終沒有人認出刺客是誰。

  直到這天,忽然有一名老婦人跑過來,抱著屍體哀聲痛哭:「好孩子,你終於報了父仇,為了不連累家人,你不惜毀了自己的容貌,你父親在九泉之下也會含笑,以你為傲啊!」

  擠在一旁圍觀的一位老漢,心生不忍,不由偷偷上前悄聲勸道:「朝廷正在張羅捕雀,你千萬小心,莫要自尋死路啊!」

  孰料,那名老婦卻置若罔聞,反而把凶器拿在手中,對所有圍觀的群眾凜然說道:

  「見到此劍,我便知道這個人是我的兒子聶政,他雖已面目全非,但卻瞞不了我這個做母親的。我老婆子也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今日我光明正大的說出他的名字,便是要天下人知道,是我兒聶政為所有百姓除去了韓哀侯這個倒行逆施的禍害!」說罷,寒光一閃,她毫不退縮地拔劍自刎,從容就義。

  眾人見聶家一門忠烈,義感雲天,莫不萬分欽佩,爭相傳頌著這則令人鼻酸眼濕,熱血沸騰的故事。

  而聶政的師父為了感懷聶政,特將他英勇感人的事跡,譜成了《廣陵散》這支氣勢浩然,流傳千古的名曲。

  而這正是《廣陵散》的由來。

  所以,冷墨彈奏此曲獻予展靖白,看似唐突,實卻暗藏深意。怎奈,還是在光華內斂的展清白跟前,碰了不大不小的軟釘子。讓他不得不自備台階,露出了自我解嘲的笑容:

  「看來,我是馬屈拍到馬腿上了,任何恭維都穿不透展兄的金鐘罩、鐵布衫,但望展兄多加寬宥,莫怪我唐突之罪。」一語未畢,他豪朗不羈地撥了琴弦幾下,錚錚之聲未了,他已快速地執起琴身,背在肩膊上,精神奕奕地朝展靖白抱拳道:「在下就此暫別,不再叨擾展兄清幽。」

  展靖白態度溫雅地起身,拱手回禮,「冷兄慢走,恕展某不送!」

  冷墨微微揚眉,意味深長的望著他,「何勞相送,有緣之人,心靈契合,天涯咫尺,無緣之人,話不投機,咫尺天涯!」跟著,他撇了撤雇,話鋒一轉,意有所指的含笑道:「這丁山桐生豫茂,碧水縈迴,離秦淮河畔不過十里,確是個好處多多的福天洞地,但不知那朵艷姿娉婷的香花情歸何處?」話猶未了,他已如燕子掠水,輕輕幾個起落,迅速隱沒在晚風澹蕩,雲水蒼茫的月夜中。

  遠遠傳來了清晰可聞的吟哦聲: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展靖白輕輕牽動唇角,對自己逸出一絲苦笑,緩緩移步,重新坐回了古松下,執起洞簫,悠悠吹奏著。

  忽地,一聲清冽高拔的鳥嗚聲響起,一隻渾身雪白的神鷹凌空而來,降落在展靖白的肩頭上,彷彿是心有靈犀,刻意來陪伴他,度過這看似平靜,實卻思潮如湧的一夜!

  ☆  ☆  ☆

  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

  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王侯家。

  迎翠樓華燈高照,又來了一群忙著偷香竊玉,調情作樂的遊蜂浪蝶,樂得胡嬤嬤嘴角都笑歪了,忙不迭地招呼這個,寒暄那個,把一干尋花問柳的恩客伺候得服服貼貼,急摟著媚態橫生,嬌嗲入骨的俏人兒閃進廂房銷魂去也。

  偏偏,就有二個怪人,要喝酒品茶,不上酒肆茶樓,淨往窯子裡鑽,把春色撩人的青樓當成了純吃飯,純飲酒的膳堂。

  這二個怪人,一個是頭髮灰白,相貌清瘦,鬍鬚飄飄的老頭子。另外則是一個身材碩長,背著七絃琴,外型粗獷又不失清朗的年輕人。

  前者來了數日,每日從中午坐到玉兔初升,淨是悶不吭聲地飲酒用膳,也不喚姑娘陪侍,更別提做那開房辟室,魚水交歡的風流韻事啦!

  胡嬤嬤瞧了幾日,只當對方年老體邁,有心無力,只好坐在青樓前堂喝著悶酒,大歎年歲不饒人。儘管心裡納悶,直犯嘀咕,也懶得同他計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是了。

  誰知道,今日中午又來個年輕力壯,行止卻同樣古怪的小伙子,坐了大半天,光是喝酒,嗑著瓜子、零嘴,也不讓姑娘們招呼伺候,活像尊程來她這祭五臟廟的。

  胡嬤嬤愈看愈是狐疑不走,不得不暗自咕噥:真是怪事年年有,近日特別多!

  她搖搖頭,正準備繞到廚房後頭,叮囑廚子們手腳俐落,多準備些佳崤美酒,別讓上門的賓客有人俏酒不香的遺憾與牢騷。

  沒想到剛抬眼,隨意一瞥,就看到一個頭痛人物大剌刺地跨了進來,身邊還跟著二個塊頭驚人,相貌粗厲的壯漢。

  胡嬤嬤心中暗自叫苦,臉上卻不得不裝出笑容,招呼著眼前這個十足難纏的刁客。

  「哎喲!文公子,今兒個吹得是什麼風啊!居然能把你這位稀客吹上門來?!」

  她口中稱呼的文公子,是江南首富文寶昌的獨生子,文家世代經商,生意做得有聲有色,舉凡絲綢,香扇、玉雕、米糧、藥材、水運都涵蓋在內,項目繁複,無所不包,可說是生財有道,富可敵國。

  而文轕卻是個養尊處優,不學無術的公子哥。人長得尖嘴猴腮,流里流氣不說,還常時端出富家惡少的嘴臉,在外面惹事生非,欺壓良民,予取予求。

  蠻不講理,飛揚拔扈的行止,弄得江南人人視其為跳蚤瘟疫,避之唯恐不及。

  除了好吃懶做,他這個炊金饌玉、炮鳳烹龍的紈褲子弟,亦是個性好漁色,酷愛春花臥酒的風流闊少。

  仗著家裡有錢,他過得是四處採花獵香,連流風月,揮金如土的日子,只要看上眼的女子,不管是偷、買、拐、哄、搶,他是花招盡出,無所不用其極。

  偏偏,上了迎翠樓,要見花魁彭襄妤卻是難如登天,用盡心機,卻總是鎩羽而歸,不歡而散。

  誰教他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浪蕩子,平素只會吃喝嫖賭,別無專才,碰上了條件嚴苛,堅持以文會友的彭襄妤,錢再多,也不管用,害得他惱恨無限,幾度翻臉想要霸王硬上弓,卻又被迎翠樓的保鑣不留情面地攆了出來。

  三個月前,他再次闖關失敗,不由大發雷霆,吵鬧不休,最後,狼狽萬狀地被人架出了迎翠樓,臨走前,他罵聲不絕地頻出警告,下回再來,不上媚香閣,他誓不為人,誰再敢阻攔,他就讓對方死得很難看。

  恫嚇之言,猶言在耳,如今見他帶了二個孔武有力的保鑣隨行,胡嬤嬤的心又開始揪在一塊,深知事情棘手,恐怕難了了。

  果不如其然,文轕一照面,便開門見山地下達旨令:

  「胡嬤嬤,我今晚可是有備而來,不但要上媚香閣,而且還要留宿,誰要敢掃了我的興,誰就準備回老家去見他祖宗!」

  儘管心裡七上八下,叫苦連天,胡嬤嬤還是僵出一臉的笑容,「文公子,你要見彭姑娘,我歡迎得不得了,只是……」她為難地頓了頓,「她有她的原則,連我也沒轍,你要見她,還是得依她的規矩才行!」

  文轕臉色一凝,一副正待發作的神情。「你的意思是,若是我答不出那些鳥詩鳥句,你便不讓我上媚香閣?」

  「不是我故意刁難你,這是彭姑娘定下的規矩,我也沒辦法呀!」胡嬤嬤息事寧人的婉言解釋,「不如這樣,我差人上樓,拜託她出個簡單一點的對子,讓你輕鬆應對如何?」

  文轕側頭想了一下,暗自忖度:若不應允,豈非真顯得我是肚裡空空的大草包,何妨先禮後兵,待看完了試題之後,再做盤算?!

  於是,他擺出了一副法外施恩的高姿態,「好吧!我給你們一個方便,希望你們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胡嬤嬤暗吁了一口氣,慌忙差遣小喜子去知會巧兒,和彭襄妤打個商議,權變行事。

  過了約莫半盞茶的時間,巧兒拿著一張素白的絹紙遞了上來。孰料,題目出得再簡單,到了胸無半點瑾瑜的文轕手中,依舊是難如天書,無法做答。

  窘態畢露的文轕,一看見巧兒臉上那不假掩飾的輕蔑時,不由老羞成怒,一把撕碎了絹紙,盛氣凌人的罵道:

  「呸!這是哪門子的臭規矩,上窯子玩女人,還得考試折騰人,幹嘛!皇帝老爺選狀元公啊!呸!」他又重重哼了一聲,「少爺偏不吃這套,直接上樓玩你,看你還端不端架子!」說罷,他捲起衣袖,便要直關媚香閣。

  胡嬤嬤還來不及張嘴勸說,緩和場面,便已被其中一名保鑣粗魯地推開,差點成了滾地葫蘆。

  迎翠樓僱用的三名保鑣一出來,剛照面,就被文轕帶來的那二名保鑣打得鼻青臉腫,不支倒地。

  迎翠樓的大廳登時雞飛狗跳,陷入了人人走避的一片紊亂,還不時夾雜著女人尖叫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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