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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宋思樵

  冷墨朗朗一笑,「哈哈哈!展兄深藏不露,冷墨豈敢小覷。至於你我究竟是敵是友,日後便知,在下不想多費唇舌,與展兄辯解。」說著,他神色泰然地抬眼觀望著滿天眨眼的繁星,「皓月當空,清風徐來,難得今夜能與展兄會面閒談,在下一時技癢,想彈支曲子獻予展兄,不知展兄可有雅興聆聽?」

  展靖白溫文一笑,「此乃展某的福氣,展某理當洗耳恭聽!」

  冷墨瀟然的取下七絃琴,席地端坐,置琴於膝,調息身心,輕靈地轉軸撥弦,錚錚地彈了起來。

  琴音初時清雅柔和,淡遠疏落,如一汪清泉汨汨而流,倏忽弦音一轉,琴聲沉鬱悲憤,撕天裂地,隨著冷墨靈動的手指在琴弦上飛舞奔騰,有如千軍萬馬,縱橫馳騁,風雲變色,更如項莊舞劍,意氣洒然,豪情萬千。

  讓人聽得心緒為之起伏動盪,忽如碎玉傾地,忽如午後驕陽,又忽如山澗流水,時而壓抑幽憤,時而慷慨激昂。

  一曲終了,餘音裊裊,天地萬物彷彿都被冷墨熟稔神妙的琴音震懾住了,俱沉浸在一片蕩氣迴腸的悸動中,久久無法回神,無法自己。

  冷墨凝神注視若展靖白,微微一笑,「展兄認為在下的琴藝如何?」

  「冷兄琴藝高超精妙,扣人心弦,堪比伯牙!」展靖白毫不吝嗇的點頭稱許。

  「所謂聞絃歌而知雅意,展兄亦是精通音律之人,可知在下適才彈的是什麼曲子?」冷墨別具涵意的笑問道。

  展清白心神一凜,表面上卻又風不動,故作茫然地搖搖頭,「請恕在下耳拙,實不知冷兄所奏的曲子為何。」

  冷墨心中雪亮,卻不點破,反倒笑意盎然,興致勃勃的解說道:

  「此曲名為《廣陵散》,抒寫者聶政為父報仇刺殺韓王的悲壯故事。」

  展靖白故作恍然的點點頭,「原來如此,怪不得曲意高亢雄壯,氣勢磅礡,令人聞之肅然而奔騰莫已!」

  冷墨定定的望著他,眼底閃過一絲微妙的笑意,「展兄可知我為何彈奏此曲?」

  展靖白的瞳孔緊縮了一下,但臉上卻泛出一抹安之若素的微笑。「在下資質愚鈍,耳不聰目不明,既缺乏冷兄的觀心術,亦非冷兄的伯樂,豈能洞察機先,料事如神,琢磨出冷兄的心意呢?」

  冷墨又是一陣豪放的朗聲大笑,「哈哈哈,展兄果然是個反應靈敏,辯才無礙的高手,冷某領教了!」

  「不敢,」展清白不慌不忙的微微拱手,「和冷兄比起來,展某粗淺易懂,好比繡花枕頭,實在稱不上高手,更遑論天書二字!」

  冷墨聞言,不但不惱,反倒笑得更加詭譎生動了。「冷某真是大開了眼界,本以為展兄是內斂冷靜,沉默寡言的武學大行家,今日一會,方知展兄言詞犀銳,說起話來亦是個百步穿楊,令人難以招架的高手。」

  展靖白懶洋洋地揚起一對漂亮的劍眉。「粗淺之人粗淺之語,何勞冷兄謬讚?」

  儘管一再踢到鐵板,冷墨卻不以為意,反而仍津津有味敞開話匣子,笑意吟吟地繼續未完的話題:

  「高明之人往往喜歡裝聾作啞,而粗淺之人又總愛自作聰明,展兄與在下,何者是高人,何者是粗人,咱們心照不宣,毋需贅言,就讓在下自說自話,自掀謎底吧!」他語音沉穩地微頓了一下,「冷某一生飄蕩,雖是平庸之人,但卻眼高於頂,不輕易服人,惟獨欽佩像聶政這種為報父仇,不畏艱難,智勇雙全的義士,吾觀展兄之行徑氣度,與那聶政極為神似,故特奏此曲,聊表心中的感佩之意,至於,展兄領不領情,在下也只能一笑置之了!」

  展靖白暗暗掩飾內心的波動,目光深沉地笑了笑,「展某何德何能,豈敢與聶政聶義士相提並論?」

  他們口中談論的聶政,乃春秋戰國時人,出生於韓國。

  其父是一名老鐵匠,手藝精湛,特別善於打鐵鑄劍。

  而當時主政的國王韓哀侯,是一名昏庸無道,性情殘忍,以殺人為樂的暴君。有一天,為了打造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特別宣召其父進宮,命令他在三日內完工。

  而聶老鐵匠為人剛正不阿,他見韓哀侯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倘若真為他鑄劍,又不知會有多少無辜的人慘死在劍下,但若不依從,只怕自已亦難逃殺頭的噩運。

  他思前想後,沉吟再三,決定寧可捨命亦不為虎作倀。於是,他對身懷六甲的妻子交代了後事,言明他不為昏君鑄劍的決心。倘若腹中的胎兒是個男嬰,便要妻子將鑄好的利劍交予兒子,讓他長大成人之後,再為其報仇。

  完成利劍,送走妻子,聶老鐵匠從容就義,成為韓哀侯怒火下的冤魂。

  而他的妻子在他死後不久,順利產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孩,取名聶政。

  聶政從小到大,始終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他納親完娶,有了兒子之後,他的母親才淚雨交織地吐露實情,並將那二把鋒利的短劍親手交予他。

  聶政獲知了父親的死因,不由悲憤填膺,向天立誓,必手刃韓哀侯以報父仇。

  拜別家人,悄悄潛回韓國的他,為了親近韓王,不惜拜師學習漆繪,以工匠的身份入宮服役,以便伺機下手,韓王前來巡視新啟的宮殿,聶政一見時機成熟,從懷中拔出利刃,毫不遲疑地撲殺過去,卻因寡不敵眾,功敗垂成,只能倉皇而逃,成了韓國四處懸賞捉拿的欽命要犯。

  為了躲避追捕,聶政逃到了泰山隱居,想到父仇未報,有家歸不得,亡命天涯的他,不由靠著枝椏參天的古樹愴然淚下。

  他悲絕的哭聲驚動了結廬山洞的一名隱士,他循聲而至,一臉關切地詢問緣由,方知聶政同他一般,俱是慘遭韓哀侯迫害的同路人,不由對聶政多了幾分憐借之心,兩人同仇敵愾,惺惺相借,遂而結下了師徒之情。

  那名隱士對聶政說:「汝若想刺殺韓王,必先投其好,近其身旁。方法我早有定謀,只是你身份露暴,若不改頭換面,恐怕難以成事。」

  「只要能為父報仇,縱然吃盡了千百苦,受盡了萬般罪,我也甘心情願。」聶政斬釘截鐵地答道。

  於是,他白天跟隨那名隱士學習琴藝,晚上則用黑漆塗抹面部和全身的肌膚,長期下來,他的面貌便有了相當大的改變,即使是他自己,臨水一照,亦不得不驚詫萬分。

  此外,他的師父又讓他吞食木炭,以徹底改變了說話的聲音。

  如此三年,聶政已脫胎換骨,彈得一手好琴,學成下山,他信心滿滿地前往韓國報仇。不意卻在路上遇見了久別的妻子,他的妻子對他一再窺伺打量,突然掩面而哭,他故作不解地趨前問道:「夫人為何哭得如此傷心?」

  聶政的妻子語音哽咽地答道:「我的丈夫聶政離家三年,毫無音訊。剛才看見大哥笑時,那牙齒好像他的啊!三年了,不知他是生是死,看見你笑得和他這般相似,實教我情不自禁,悲從中來啊!」

  聶政強自控制自己激動酸楚的情緒,難困地安撫他的妻子:「天下人何其多也,別說是容貌,連牙齒相像的也不乏其人,大嫂何須多想,自添苦惱呢?」說完之後,他便匆匆離開,折遠山中,自怨自歎:「我只當容貌、聲音改了,誰也認不得我,孰料,區區一排牙齒,差點讓妻子識破,這如何能下山報仇呢?」為了安全,更為了萬無一失,他不惜揀起石塊,敲掉了所有的牙齒,並留在山中和他的師父繼續研究琴藝。

  三年後,他得知韓王為了慶祝壽誕,特別招舉國樂師進宮獻藝,他便將短劍藏在琴腹內,來到韓國都城,果然一路順暢,無人認出他的身份。

  聶政走到城樓下面,席地而坐,悠然操琴。那美妙悅耳的琴聲立即吸引眾人圍觀,連路邊的牛馬也都停止了嘶嗚,被他精妙生動的琴藝吸引住。

  此事很快便傳到韓王耳朵裡,於是,聶政便被召進皇宮獻藝。

  當韓王和所有將士都浸淫在婉轉生動的琴聲中,一副不勝陶然,如癡如醉的模樣時,聶政已快如閃電地抽出藏在琴匣中的短劍,凌厲地飛撲過去,將大驚失色,猝不及防的韓王刺死。

  所有的衛士都嚇得目瞪口呆,如夢方醒之後,便蜂擁而上,團團圍住了聶政。

  聶政厲喝一聲,如焦雷轟頂,震懾住了所有的士兵。他語音咄咄的說道:「韓王昏庸無道,不知害苦了多少無辜百姓,我今得償宿願,為民除害,雖死無憾矣!」說罷,他用短劍割下自己的面皮,以及耳鼻,然後自盡身亡。

  誰也認不出這名刺殺韓王的兇手是誰。

  當天,聶政的屍體和凶器便吊在城門口,並懸掛著一塊「有知此人者,賞黃金千兩」的告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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