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道毒辣陰狠的女聲再次傳入他的耳中,他不禁全身一顫,把頭垂得更低。
「這傢伙真是個討厭鬼,成天窩著身子躲著我們。」一個滿臉髒污的男娃發現瘦弱少年的異樣,走過去用腳踢了他的手肘兩下。
感覺有人在碰觸自己,他敏感的抬起頭,身子努力的往後縮。
「唔……」滿臉髒污的男娃看愣了眼,望著面前的唯美少年說不出話來。
少年低下頭,感覺大家都在嘲笑他、諷刺他。說他是個空有長相的傻子,連父親被後娘害死都無法報仇。還在逃往親戚的路上被土匪劫車,滾下山溝。
這半年來的苦,像無盡的黃連水一樣淹住他的口、他的鼻。
他雖然得以活到現在,卻過得狼狽極了。掉下山溝的他並沒有死掉,因為山溝有很多雜草而且坡度不大的緣故,讓他保住一條小命。
可倒楣的事卻接二連三的發生。
他的馬車早被土匪搶走,連帶上的幾個僕人也被土匪押回山寨。無奈之下,他只好徒步前往親戚家。
途中又遇人不淑,被一個騙子連哄帶拐的給賣了。
從未吃過苦的他被騙得好慘,因為身體瘦弱不能吃苦,在人口販子和牙婆手中轉來轉去。最後竟轉到了杭州,離他的家鄉濟南越來越遠。
從小到大,他都被保護得好好的,好到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困境……
「姐姐,不要傷心哦,琅兒最害怕漂亮的姐姐哭了。」那臉孔髒髒的男孩早已離開,出現在眼前的是個七、八歲的可愛女孩。
清瘦的少年慢慢的仰起頭,清澈的黑眸像黃昏中落下的橙紅落日,朦朧而帶著靜靜的溫暖與清澈。
他垂下頭,不想理眼前這個雞婆的小女娃。
女娃軟軟的聲音有如水般柔暢。「姐姐,你也在想家人對不對,我也好想我的家人。」
她的小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白白嫩嫩的。
「我娘說,爹爹死了,她養活不了我。與其讓我受苦,倒不如送我到好地方去。」
少年一震,望向長相可愛的女娃,心想天下怎會有如此狠心的母親,讓這麼小的孩子離開親人的懷抱。
女娃發現少年在看自己,忙露出甜甜的笑容。
「姐姐,你長得很好看!」
少年尷尬的問她:「姐姐?」
女娃以為他討厭自己,便賴皮得像只纏人的小貓,一把摟住少年的脖頸,用小臉摩挲著他的手臂。
「琅兒沒有親人了,如果姐姐也討厭我,琅兒會很寂寞、很寂寞的。」
一定是個很愛纏母親的孩子吧!少年一開始原本想甩開她八爪章魚般的攻式,慢慢的,也懶得掙扎,就這樣任由她抱著。
「你不能喊我姐姐。」他妥協,卻露出無奈之色。
女娃抬起小臉,氣鼓鼓的嘟起粉紅的小嘴。「你不讓我叫,我哭給你看!」
那賴皮的樣子,讓少年咋舌。
「可我是男孩子。」
女娃的小嘴嘟得像章魚的嘴巴一樣。「你以為琅兒很笨嗎?連男生女生都分不清!你明明是想擺脫琅兒,才騙我說自己是男孩子的。」
摸了摸自己過度柔美的臉孔,少年道:「我沒有騙你……」
突地,震天的哭聲響起,琅兒竟然哭得驚天動地。「嗚……哇、哇嗚……啊……」
如魔音入耳的哭聲傳進耳裡,少年臉色鐵青,把頭埋在膝間。「別哭了,臭小鬼。」
琅兒黏了上來,白嫩的小手再度扣上少年的脖子。
「人家一點都不臭臭,我娘說,琅兒身上一直香香的。」
軟軟小小的身子,帶著清甜的香味。少年漲紅了臉,冷冷的道:「喂,別、別抱著我啊!」
「姐姐承認自己是女孩子,琅兒就放手。」
少年咬牙切齒的回答:「你要是再淘氣,我──打你屁股。」
無邪的晶亮星眸對上少年的眼。
「姐姐剛才不是說自己是男孩子嗎?如果姐姐是女生,打一、兩下沒關係。」
少年沉下臉,「我是男……」
軟軟的聲音把話截斷。「如果你是男孩子,打一下就要娶琅兒!」
她得意洋洋的伸出食指,調皮的觸碰少年因生氣而顯得哀怨的濃眉。
打又打不得,罵她……少年歎了口氣,罵她她會懂嗎?賴皮纏人到這種地步。
為了趕走掛在他身上的小鬼,他只好暫時放下面子。
「我……是女的。」
被她逼得無可奈何,只好順應她的意思。
女娃這才從他身下跳下來,晶晶亮亮的可愛大眼睛,粉嫩嫩的蘋果臉,頰上帶著燦爛笑意。「我叫白玉琅,姐姐可以喊我琅兒。」
少年轉開視線,裝作看不見,生怕被這小纏人精二度賴上。
「姐姐,我叫白玉琅呢!」
軟軟的聲音帶著甜甜的奶味,她跑到另一邊朝他笑。
少年又把頭轉到另一邊,眉頭皺著。
「姐姐,我叫白玉琅呢!」她仍是笑逐顏開的追著對方的眼神跑。
眉頭挑了幾下,頓時打了個漂亮的結。少年忍著怒氣,把身子背對著白玉琅。
姐姐,好像也覺得她討厭……白玉琅的大眼中湧出大滴大滴的淚水,沒有再追著少年的視線跑,而是把小臉貼上他稍顯瘦弱的背。
熱熱的濕意,弄得少年疑惑起來。他忍不住轉回身子,這才發現蘋果臉女娃娃趴在他背後哭。
溫熱細美的指腹輕拭著沾滿淚水的小臉。白玉琅疑惑的睜開眼睛,望進一雙帶著苦笑的眸子。
見她不再哭鬧,他的手指使勁的彈了她額頭一記。「臭小鬼!我的衣服都被你弄濕了!」
「姐姐……」淚眼迷濛的她再次叫道。
少年皺著眉頭,先前的煩惱傷懷,都被白玉琅的胡鬧驅逐得一乾二淨。「知道啦!你叫白玉琅……喂!我都記住了,你還哭!」
「你剛才打得我好痛。」
「誰教你纏人又賴皮,痛就痛,算是給你的教訓。」
「姐姐你好凶哦,將來一定是個很壞很壞的新娘子。」白玉琅抱怨著,揉著自己的額頭道。
少年小聲嘀咕:「誰要當新娘子,我是男……」見她又睜著大眼嘟嘴,他立即改口道:「我對嫁男人一點興趣都沒有。」
「琅兒長大後娶姐姐好不好?」白玉琅撲進他懷裡,「讓琅兒保護姐姐,誰也不能欺負你。」
「嗄?」這小鬼……不知不覺的,少年竟露出溫柔的笑容。「不過,要等你長大以後才可以哦!」
說完話,他才覺得後悔,嗯,好肉麻的感覺。
長大之後?不出幾天他們就會分開了,長大後就算相逢也早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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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牙婆雖然喜歡吹牛皮,但一張嘴皮子倒也不差,給那些孩子誇了個天上難找、地下難求的樣子。不過,還有幾尾漏網之魚。
「小琅,在想什麼呢?」少年端著飯碗,望著裡面粗糙的菜色皺眉。可肚子餓了,就算是再難吃的東西,也會變得無比美味。
雖然很餓,但他還是優雅的端著碗、拿著筷子,在那裡一口一口的細嚼慢咽。
「姐姐,我想娘親。我怕她因為想琅兒,餓壞了身體。」
見她眼淚又在眼眶裡轉啊轉的,少年這才知道眼淚這東西有多麻煩。
「娘親很疼我,每次都把好吃的東西夾到琅兒的碗裡。」
這樣疼孩子的母親,怎麼捨得把孩子丟給牙婆?
他一怔,手裡的筷子跟著顫抖。「小琅,這個給你吃。」小小的一塊五花肉,小得離譜,但已經是碗中最好的菜色了。
白玉琅大眼一瞪,頭搖得像博浪鼓。「琅兒不吃,因為姐姐好瘦。」
「我不餓,你吃吧!」以前的他,眼中只有父親與自己,得到什麼禮物與關愛都覺得理所當然。他的長相,他的身份,他的背景,都有條件讓他放肆。
「琅兒的飯菜還沒有吃完。」她把放在旁邊的飯碗拿起,小嘴忙含了一口飯。「姐姐吃東西好好看哦!」
默默的扒著白飯和青菜,少年藉著吃飯來躲避白玉琅的目光。這小鬼,才七歲而已嘛!怎麼用這種眼神看他。
一雙筷子伸進他的碗裡,他往碗裡一瞧,碗中竟多了一塊蛋。「小琅,不乖乖吃飯,晚上會餓得睡不著的。」
「所以才把蛋給姐姐吃啊!你每晚都睡不好。」
他們這群孩子都睡在一起,劉牙婆隨便鋪幾張蓆子就算了事。地上又冷又硬,再加上他最近營養不良,所以每晚都會因為身體不適而中途醒來。
「姐姐!」白玉琅望著姐姐。「地上很冷呢,琅兒今晚不跟雨兒姐姐她們擠了,琅兒要陪姐姐。」
少年漲紅了臉。「不行!」
她七歲不懂事,不代表他也七歲!他雖然長得瘦弱,可已經是個十二歲的少年了。雖然看起來還像個十歲的孩子,但心理上,對男女之間已經有了起碼的認識。
就算是小孩子,也絕對不行。望著她賴皮又無邪的大眼,他撫了撫她的頭髮。「我半夜會把你吵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