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吐了。
她扯扯沈博奕的袖子,示意要離開。
「茵茵……」
聽見背後的殷殷呼喚,方韶茵咬了咬牙,長裙底下的兩隻腳恨不得裝上翅膀,飛離那個死纏爛打、聽不出她語氣中的不耐、還自以為交往過的女人都該對他念念不忘,張開雙臂迎向他的自大男人。
兩人走到另一側的角落,方韶茵終於鬆了一口氣。
沈博奕沈默地站在一旁。
她說對那個軟趴趴的男人一點感覺也沒有,他應該感到高興,但是,他無法忍受方韶茵居然拿他來當擋箭牌。
從她抓著他的手的力道,可以感受到那個叫安佐的男人對她的影響。如果她真的對那男人沒感覺只需直接拒絕,何必要謊稱自己是她的男朋友,這樣得來的頭銜,沈博奕一點也不覺得開心,反而有種被侮辱的感覺。
他發現自己完全搞不懂這個女人的複雜心理。
眼角瞥見不遠處女伴正朝他用力招手,無聲地指指盤中的食物然後比出大拇指,一副美味至極的表情。
他的女伴其實是公司的助理,自從收到雜誌社寄來的請帖,就吵著要來見見「上流仕會」的宴會,嘗嘗傳說中的五星級美食,他拗不過她的苦苦哀求,只好帶她來,見她吃得不亦樂乎,他點點頭,朝她露出微笑。
方韶茵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才想起,現場還有個女人需要他照顧,頓時如打翻一罈陳年老醋,酸味四溢。
他的身邊從來都不缺女人陪伴吧!
「謝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你可以回到你的女伴身邊了,別冷落了人家。」猶如船過水無痕,她恢復先前的客套模樣。
沈博奕低咒一聲,這個現實的女人,他很懷疑她的五臟六腑構造是不是跟別人不同,缺心缺肝的。
他應該轉身就走的,在她利用完他又一副想撇清界線的模樣。可是,該死的腳步卻一直邁不開。
他提了口氣,想和她將事情說清楚,方韶茵兩隻眼睛卻立刻忙碌地環顧會場,敷衍地朝他笑笑。「不好意思,今天客人很多,沒辦法多點時間招呼你,不過,我想你也不會覺得無聊,你的女伴挺可愛的。」完全沒給他機會開口。
「韶茵……」他輕皺眉頭,討厭她將他當成一般賓客,他不要她跟他客套。
她低頭整整裙擺,似乎沒聽到他的呼喚,抬起頭時又搶著說:「待會兒嘗嘗今晚的美食,我試了好久才決定的菜單。」還是不讓他說話。
「韶茵,我今晚帶來的女伴是——」
「她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你們玩得開心。」她終於無禮地打斷他的話,她不想聽,不想讓自己有任何藉口心軟,他們兩個人什麼關係都不是,各玩各的,沒什麼是他應該向她交代的。
他無奈地搖頭,顯然,她不打算給他任何開口的機會。
他從她眼神中看見刻意擺出的不在乎,這時,他才明白了她的好強,明白她為什麼要在那個男人面前拉他當擋箭牌。
那個男人傷她很深嗎?所以,她把自己保護得密不透風,在嗅到危險的氣味時便張開渾身的刺,嚴陣以待?
她以為他會傷害她嗎?
還是因為他表現得不夠積極、不夠明顯,非得透過追求的過程,什麼送花、送禮、說些噁心巴拉的浪漫誓言,表視出成天陷在愛河裡的白癡模樣才能打動她,才能證明自己的死心塌地?
他光用想像就頭皮發麻。
可是……她的倔強,卻讓他開始掙扎,是做那些事難,還是放開手難。
「抱歉,我還有事要忙。」她說。
「那個女孩是我的助理。」他攔住她欲離去的腳步,凝視她冷漠的目光。
「喔……連助理也不放過,你還真忙。」她冷冷地瞄他一眼。「幹麼跟我解釋,是要告訴我你有後宮佳麗三千嗎?」
沈博奕簡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為什麼你老是把我想成花心大蘿蔔?我到底做了什麼給你這麼惡劣的印象?這幾個月,我身邊就只有你一個女人。」
「很抱歉,我從來都不是你『身邊』的女人,我也不記得我們有什麼特別交情,勉強稱得上朋友而已。」
她笑得很假,很做作。
她在他身上嗅到太多與龍安佐相似的氣味,他們對待女人的手腕是溫柔的,他們的語言是香甜誘人的,他們的眼神是熾熱、毫不掩飾的,當然,他們的心也是填不滿的。
「我該怎麼做你才能放下戒心,坦然面對自己的感情?」他開始懂了,她愈是表現無所謂,愈是表示她內心存在著恐懼。
「可能是你的錯覺吧!我並沒有逃避什麼,也不知道你要我正視什麼。不過,還是要謝謝你對我的喜愛。」他居然敢帶著女人,然後這麼厚顏無恥地要她相信他?
沈博奕簡直要惱怒她的冷言冷語,冷得讓他覺得自己像死纏著一個急著於擺脫糾纏的女人。「告訴我實話,難道……你真的希望就這樣結束?」
「沒有開始怎麼會有結束?」她笑得瞼好痛!
「這麼說,從一開始就是我會錯意,是我一廂情願了?」他眼中不經意流露出苦澀,竟引得方韶茵有些不捨。
他一直是坦白的、直率的;真正費盡心機的人,是她。
她突然感到害怕,他就要放手轉身了,然後,兩人會就此擦肩而過,愈行愈遠。
靜默地,不發一語,她看著他,看得很深很深,淒淒地露出一抹淺笑,笑裡有自嘲、有埋怨、有太多連自己也理不清的情感。
「我該去請社長上台致感謝詞了,謝謝您今晚的蒞臨。」她說。
最後,她還是選擇自我保護。
他靜靜地看著她離去,一步一步,沒有猶豫,卓絕冷然……他恍然感覺,自己總是望著她的背影。
沈博奕在宴會廳一角聆聽「當代女性雜誌社」社長方凌雲致完詞,幾次目光穿越人影間的縫隙,見方韶茵猶如一隻翩然飛舞的彩蝶,游刀有餘地在眾多政商界名人間周旋,見男人們為她美麗的外貌與優雅姿態著迷,見她輕易為他們展露笑顏。他撇過臉,悶悶地向助理說了幾句話,取來外衣,兩人悄悄地離開會場。
方韶茵看見了。
自沈博奕的身影走出廳門時,她的笑容就在臉上凍結,瞬間失去了應酬的力氣,也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宴會漸漸接近尾聲,方韶茵勉強撐到所有賓客離開,遣走最後幾名公司員工,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交誼廳中央。
自助餐檯上殘剩看不出原貌的菜餚,四處擺放的空酒杯,綵帶、貴賓胸前別的鮮花散落一地,她的心裡,莫名地湧上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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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博奕送助理回家後,漫無目的地在街上繞著,腦子不斷浮現方韶茵離去的身影,以及她離開前望著他的神情,他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罹患妄想症,因為太想確定她對自己的感覺,以至於將她的每個表情過度解讀。
為什麼,他會感覺那一眼有著太多未說出的情緒,而這些情緒裡含著深深的埋怨,像在埋怨他不懂她的心?
他咬了咬唇,自己何曾狼狽至此,何曾在心動的女人面前如此舉棋不定,但是,他摸不透方韶茵,甚至,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聽見她心底的真實聲音。
不行!他若不弄清楚,任由這些翻來覆去的疑問在血液裡沸騰,他會發瘋。
他方向盤一扭,踩下油門,驅車飛速回到飯店會場,會場內卻只剩幾個清潔人員,他急著詢問方韶茵的去向。
「剛剛還看到一個穿米白色禮服,白色披肩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對對,她在哪裡?」
「可能離開了吧!不過,五分鐘前還在這裡。」
「謝謝!」沈博奕感激地握握歐巴桑的手後,連忙衝出飯店大門,又不知道她是自己開車還是跟著友人一起走。
取出行動電話撥給她,電話響了快十聲,她一直沒接,沈博奕煩躁地在中庭急走,又猜想,會不會看到是他撥來的電話,她不想接。
就在他打算到飯店內借電話時,聽見不遠處的灌木叢中傳出與他行動電話裡同步的鈐聲……
他悄然走近,行動電話保持撥號中,鈴聲愈來愈近……然後,他看見一抹米白色的身影就坐在小公園裡的石椅上,將臉埋在掌心中,除了鈴聲,還有低低的……啜泣聲?
第九章
方韶茵手提包內的手機鈴聲乍然響起,她仍抽泣著,放任它響,無論是誰,今晚,她再也沒心思去應付,再也不想扯出任何虛偽的笑容……
離開宴會後,她一個人坐在石椅上,天上掛著一輪圓月,人說月圓人團圓,好笑的是,此時,她卻茫然地不知該何去何從。
她一直是驕傲的,無論是外貌或談吐,無論是在人際關係還是工作表現上,她永遠懂得拿捏分寸,表現得直。她也是率性的,工作與私人生活涇渭分明,堅守自己的原則,不隨波逐流,不被身處的環境扭曲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