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湘寒的心卻揪緊了,她星眸半掩,無盡幽然而淒楚的問道:『你似乎只記得我是雅雅的母親,而渾然忘了我也是你想盡辦法從死神手裡營救回來的妻子。』
齊羽介臉上的笑意斂去了,他不自然的別過視線,無意識地盯著廚房的流理台發呆,好半晌,他才吞嚥下一口苦澀的口水,百味雜陳的啞著嗓音問道:『你對我們的婚姻生活有任何不滿的地方嗎?』
褚湘寒牽動嘴角,苦笑了一下,『你對我們母女那麼好,那麼無微不至,我怎敢人在福中不知福,對你挑斤又撿兩呢?只是——』
她蒼涼地抿抿嘴,『雅雅常常問我,為什麼阿姨和姨丈是睡在同一個房間,舅舅和舅媽也是同床而眠,而她的爸爸媽媽是睡在不同的兩個房間呢?她問得天真無邪,而我卻有著啞口無言的難堪。』
齊羽介的臉微微泛白了,他蹙著眉鋒,從嘴畔逸出一絲苦笑,他目光深沉而複雜的望著手中的咖啡杯,『雅雅也問過我這個問題。』
『哦?』褚湘寒的心顫抖了一下。『你是怎麼回答她的?』
齊羽介輕啜了一口早已冷卻的咖啡,在心境糾葛中,他只品嚐到了咖啡本有的苦澀,而體會不出其中耐人尋味的香醇。
『我告訴她,媽媽怕吵,而爸爸必須常常熬夜加班,所以——沒睡在同一個房間。』
『是嗎?』褚湘寒牽強的笑了笑,眼中的淒楚更深了。
『你總是有足夠的智慧和膽識來面對別人加諸於你的難關和考驗,例如雅雅,例如我,更例如旭輝,不像我——』她嘲謔的撇撇嘴,『遇到難題只會退縮,只會自憐自哀逃避現實?』
『你錯了,湘寒,』齊羽介輕輕地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轉過頭來深思的瞅著她,坦率而真摯的說:『我並沒有你想像的那樣堅強豁達,事實上,我是個非常纖細脆弱的人,更是孤獨寂寞與世無爭的人,而你和雅雅為我帶來了生命的喜悅和奮鬥的目標,所以,你們母女是我的快樂,而不是我的難題。』
『是嗎?你犧牲了你自己的幸福而提供我一個安全溫暖的避風港。但,你可知道?這些年來我在你無私無求的奉獻中常常看到自己的自私和殘忍?』
『是嗎?』齊羽介意味深長的撇撇唇笑了,他的笑容裡有著深沉的感觸和悲涼,『我並沒有看到你的自私和殘忍,我倒是常常看到你的不快樂和歉疚。』
褚湘寒的心為之一痛,莫名酸楚的淚意倏然湧上她的雙眸,她渾身震顫的梗著唯中的硬塊,語音悲楚而尖銳的說道:『我所有的不快樂和歉疚都是因你而起的。』,齊羽介如遭電極般條然變了臉色,『我知道,所以,我寧願和你做對有名無實的夫妻,也不願在你的痛苦和歉疚中加上更多的羞辱和委屈!』他扭著嘴角倉卒的說,然後,白著臉挺直背脊,速速離開了廚房。
褚湘寒則淚盈於睫地倚靠在流理台前,淒美而蒼白的容顏上有一抹深沉的落寞和脆弱。
第三章
旭輝建設集團辦公大廈。
這是一棟高聳雲天,氣勢磅礡雄偉的豪華辦公大廈。
齊羽介止鎮坐在他的辦公室內,雙手交握,神色凝肅地聆聽著他的機要女秘書丘宛瑜提出的書面簡報。
然後,他面無表情地打斷了她,『丘秘書,接下來的事你不必報告,我都知道了,麻煩你撥個電話叫企劃部郭經理來我辦公室一趟,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他商量。』
丘宛瑜合上手中的卷宗,臨去前,她又情不自禁地回首多了看光芒內斂、沉鬱又充滿書生儒雅風采的齊羽介一眼,小心翼翼地柔聲問道:『齊總,你中午想吃什麼?我叫小妹幫你去訂。』齊羽介仍埋首在案桌前批閱卷宗,頭也不曾抬一下,『隨便,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好了。』他漫不經心的說。
丘宛瑜對他的不解風情似乎已經懂得自我調適了,雖然,她暗戀齊羽介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她踏進旭輝建設集團上班的那一天。
七年了,她看著旭輝建設集團的創辦人向雲凱過世,把偌大的家業移交給他的獨生子向采塵,也看到早熟而刻苦耐勞的齊羽介如何克盡職守,任怨任勞的扛起襄助向采塵進入情況的重責。
養尊處優的向采塵在他悉心盡力的輔佐下,總算在其他董事和員工的冷眼旁觀和質疑中坐穩了總裁的位置。
居功厥偉的他卻甘願委身在企劃部做個只有默默的付出而沒有聲音的主管。
一直到向采塵發生意外事故生死成謎,而公司又面臨著爭權奪利、資金周轉不靈等內憂外患的雙重衝擊時,他這個始終保持緘默的最大功臣才挺身而出,一方面忙著安撫難纏而棘手的股東,另一方面遊走各家銀行,爭取更多的低利貸款,以應付因種種複雜詭譎的因素而無法如期出售或完成的住屋工程所帶來的嚴重的打擊。
為了穩住旭輝建設,他抱著披荊斬棘的精神和所有不懷好意、野心勃勃的重要幹部勾心鬥角,要在掌權之後,大刀闊斧的重整公司的人事,所有一道又一道接踵而來的難題也因為他明快果斷的作風,冷靜過人的判斷而得以迎刃而解、否極泰來。
當他不畏流言的攻訐中傷,毅然決然地娶了向采塵的末婚妻時,各種惡毒而扭曲的批評和攻擊更像漫天飛灑的刀光劍影般毫不留情地湧向了他。
有人說他陰險狡詐,深藏不露。
有人則批評他恩將仇報,薄情寡義。
叛徒、小人、偽君子,各種嚴厲的罵名蜂擁而至。
但,他卻沉默如昔,不曾為自己辯駁過任何一句話。
而旭輝所有曾經反對過他、中傷過他、排斥過他的董事和員工也在他默默耕耘的努力下及卓越優異的領導中,看到他的用心良苦,也因此,他們慢慢拋開了成見和敵意,由衷地打開心窗,容納他這個以非常手段坐上最高領導人位置的總裁!
但,丘宛瑜知道他並不快樂,因為他的妻子並不愛他,美麗纖細的褚湘寒雖然嫁給了他,但她心裡從頭至尾只有生死未卜的向采塵一個人。
本待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唉!這種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憾恨和淒愴她是感同身受,再深刻也不過了。
有時候,當她不經意地捕捉到齊羽介眼中一閃而失的痛楚和陰鬱時,她會心痛莫名的想恨起人在福中不知福的褚湘寒來。
對於自己這份只能暗暗典藏在心靈深處的癡情愛慕,更充滿了一份不勝負荷的哀愁和無理智和感情像一把尖銳無情的雙面刀,不斷絞戳著她矛盾寂寞而紊亂如麻的芳心。
唉!單戀的滋味真的好苦,但要她快刀斬亂麻,毅然斬絕她對齊羽介累積了七年的深情與癡迷,她又怕自己無法承受那種再也看不到他的痛苦。
所以,她每天都在這種冷暖交集的掙扎中做他的機要女秘書,咬緊牙關忍受著他的麻木遲頤和無動於衷。
望著齊羽介那聚精會神、一絲不苟的神態,她不禁為自己的自作多情發出一聲無奈而可憐的悲歎,悄悄關上門轉回自己的辦公室了。
* * *
當一陣輕細有禮的叩門聲響起時,齊羽介立刻放下手中的簽呈,『請進!』按著,他輕啜一口茶,靜待企劃部經理郭盛彥進來。
辦公室的門房被推開了,郭盛彥那張年紀雖輕卻己童山濯濯的臉即刻映人眼簾。
『請坐,小郭。』齊羽介指著陳放在他桌側的活動轉椅。
郭盛彥才剛坐下,齊羽介並沒有給他喘息的空間,劈頭就問:『我托你辦的那件事進行得如何?』郭盛彥搖搖頭,語氣沉重中夾雜著些許歉意。
『老實說,情形不太樂觀,因為,收養你妹妹的人顯然是居無定所,而你能給的資料又很有限,在這種只憑著你爸生前模糊的記憶下要順利找到你妹妹,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齊羽介凝重的蹙起眉宇,『我知道這像大海撈針,但,這是我爸臨終前唯一的遺言,無論是天涯海角,無論有多大的困難,我都必須要完成它!』
『我知道,但,我覺得你妹妹既然從一出生沒多久就送人撫養了,你幹嘛還要這麼大費周章地去找她;摘不好——她現在過得很好,根本不需要你這位從天而降的哥哥千里尋妹,破壞她現有平靜安寧的生活。』齊羽介燃起一根煙,在煙霧縈繞的氤氳中,他從喉頭逸出了一絲感慨良多的歎息。
『小郭,你不瞭解我父親當初將我妹妹含淚割愛時的痛苦和煎熬,那時,我父親因生意失敗而背負了一身債務無力償還,屋漏偏逢連夜雨,我母親又因為難產過世,留下傷心欲絕的父親及茫然無措的我和一個剛出生就失去母親的妹妹。』他頓了頓,又抽了一口煙,『在這種哀痛逾恆、絕望無助、親友又袖手旁觀避不見面的情況下,我爸爸只好忍痛將我妹妹送人撫養。但,這二十多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自責的痛苦中掙扎,所以,他到死之前仍不忘鄭重囑咐我要去察訪我妹妹的下落,如果她過得很好就不必打擾她,介入她平靜的生活中,如果,她過得並不如意,他要我把她接回來照顧,盡盡做哥哥的責任,也代他這個心裡充滿罪疚惑的父親贖罪。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氣,艱澀地苦笑了一下,『無論有多麼艱辛困難,我都必須找到她,確定她究竟過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