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他們就算不是蠢蛋,也跟白癡只有一線之隔,否則,他們就不會傻得甘冒法律的制裁去搶別人辛苦賺來的血汗錢,更以為別人會乖乖的坐以待斃的任他們蠶食鯨吞?』趙蓓莉振振有詞的說。
忙著收拾善後的歷以寧把剩餘不多的貨品小心翼翼地放進帆布袋裡。她掏出面紙擦拭額上的汗漬,重新把一頭烏黑如瀑布般的秀髮紮成髮辮固定在腦後。『如果事情真像你說的那麼簡單,我們這些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就不會被層出不窮的社會新聞嚇得噤若寒蟬,每天要住在鐵欄杆層層包圍的房舍中,跟木柵動物園裡的動物一樣可憐而悲哀。』
趙蓓莉接過另一包背袋扛在肩膀上,留著一頭短髮、身型修長瘦削的她,從背後望去常會被別人誤解成男孩子。
她拖出她的二手貨機車,擺出一個誇張又作怪的紳士動作,『歷以寧小姐,你的護花使者歐爾培先生今晚缺席,要應付期中考試,所以,請你將就點,給我這個機會護送你回家。』她促狹精怪的眨了一下眼睛,『我保證如果沿途不幸遇上歹徒想劫財劫色,我會毫不客氣、毫不遲疑的拿起噴漆往你臉上噴灑,免得你的花容月貌比花花綠綠的鈔票更吸引人!到時候你若有了什麼閃失,我可不好向歐爾培那個大情聖交代啊!』
歷以寧被她矯情的動作和言詞逗弄得哭笑不得了,她紅著臉窘迫又不勝嬌嗔地斜睨了她一眼,『蓓莉,你在胡說些什麼?怎麼好端端地扯起劫財、劫色的事來著?』
『我可是實事求是,一點也沒胡說喔!』趙蓓莉煞有其事地撇撇唇,半真半假的哼道:『這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誠如你剛剛所說的,台灣這幾年的治安實在是令人擔憂焦灼,而根據正常的判斷,一般歹徒遇見了我這種長相安全,乏善可陳的男人婆,恐怕只會洗劫錢財,而沒興趣做更多的騷擾,如果對像換成天生麗質的你只怕難說囉?!所以——』她戲謔地眨眨眼,『這人長得平凡正常一點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的,至少——可以讓色慾熏心的歹徒倒盡胃口,而和你保持一百公里以上的安全距離!』
『瞧你!愈說愈荒誕離譜了。』歷以寧沒好氣地瞅著她數落道:『如果你媽要聽見你說的這些話準會被你氣得火冒三丈、七孔流血的!』趙蓓莉不以為忤的聳聳肩,大剌剌地跨上她的破機車,戴好安全帽,一等歷以寧就座,她便快速地發動引擎,急馳而去。
『她要七孔流血我也沒法度,誰教她的遺傳因子是如此的精確可怕,把我的長相和個性都拷貝得如此維妙維肖,害我連一點選擇和後悔的餘地都沒有,只能常常對著鏡子興歎造化弄人!』她嘰嘰咕咕的聲音伴著隆隆的引擎聲中迴盪在空曠卻不失熱鬧生氣的夜幕中。
歷以寧抿著嘴角再度失笑了,但,她真的是拿古靈精怪、反應敏捷的趙蓓莉沒轍,所以,她只好讓無奈而控制不住的笑意慢慢擴散在她那張五官分明,清靈姣好的容顏上,一抹溫馨的感覺也跟著微笑輕輕地攏上她的心扉。
* * *
一下機車後座,歷以寧心魂甫定的尚來不及出言數落趙蓓莉那近乎狂飆而擅於鑽營蛇行的駕駛技術,她的目光已被佇立在趙家公寓台階的叔叔歷仲賢抓住了所有的注意力,嬌嗔嫵媚的笑靨立刻被怔忡疑懼的神色所取代。
趙蓓莉也馬上察覺到她怪異而出奇靜默的反應了。
對於歷以寧這個嗜賭成性、不務正業、游手好閒、愧為長輩的叔叔,她除了不屑、反感和憎惡外,對於他無孔不人、死纏活賴的本領她真的是佩服極致又束手無策。歷以寧心中更是有著千言萬語也無以道盡的無奈和痛苦。
嗜酒如命的父親已經在她悲慘而黯淡無光的童年歲月裡製造了太多揮之不去的夢魘;要在她幼小脆弱而無比沉重的心靈種下永難磨滅的陰影。
父親死了,她雖然傷心悲痛,但,相對的,懸在心頭的十字架也跟著解除卸下了。
誰會料想得到,她那個小時候還買過棒棒糖給他的叔叔會在迷上賭博弄得家破人散之後,厚顏無恥地糾纏上她。
剛開始只是兩、三千就可以打發他無理取鬧的糾纏,但,慢慢地,他的胃口愈養愈大,賭博的癮像吸食嗎啡般腐蝕了他做人的尊嚴,也讓他沉溺其中無以自拔……家破人亡的教訓只是在清醒時的一陣震痛而已,事實上,他的理智早就被賭博的樂趣給吞噬了。
為了籌湊賭本,他像吸血鬼般如影隨形,把歷以寧當成他的搖錢樹,不管歷以寧躲到天涯海角,他都有辦法找到她,進行鬼魅般的索討和壓搾。
歷以寧對他如黑洞般深不見底;有無休止的需索貪婪,早就從同情、悲憫的心態轉換成一種深沉而疲憊的無奈了。
『叔叔,你的賭本又輸光了?所以,儘管夜涼露重,儘管蚊子猖獗,你仍然不畏辛苦地等候在這裡守株待兔?』她不徐不緩的開口打破這份令人極不舒服的沉寂,幽柔沉靜的語氣裡比平時多了一份辛辣尖銳的意味。
歷仲賢尷尬地乾笑了一聲,『這——以寧,你講話何必夾棒帶槍呢?我們叔侄倆這麼久沒見面了,叔叔十分想念你,令天剛好和朋友約在這附近喝酒談心,所以,就順道彎過來看看你了。』他說得冠冕堂皇,可惜卻無法打動歷以寧那顆早已冷卻麻木的心。
『順道?說得好聽,我看你根本是專程來要錢的,這看人只是順便編出來的借口吧!』趙蓓莉嗤之以鼻,冷不防地開口揶揄他
歷仲賢聞言臉色微變,有求於人的他還是強迫自己壓下所有怏怏不快的反應,露出了世故而虛浮的笑容,『這麼說豈不是太難聽了一點?這——朋友尚有通財之義,又何況是親如骨血的叔侄關係呢?』
『叔侄?』趙蓓莉冷哼了一聲,她目光如炬的瞪著他,毫不客氣的譏剌道:『人家的叔叔懂得照顧侄兒、侄女,而你這個沉溺賭桌只會剝削敲詐的叔叔居然敢在這裡攀親帶故,大言不慚!?』歷仲賢臉色一窒,任憑他再怎麼老於人情世故,這時面對著咄咄逼人、尖牙利嘴的趙蓓莉竟也被她挖苦得羞惱交集而無言以對了。
『蓓莉,你先進去,我跟我叔叔談過話後馬上就回家。』
趙蓓莉連忙搖頭反對,『我才不放心留你一個人跟這個吸血鬼在一起呢!為了賭博,他連妻兒都可以拋棄不顧,誰知道這個六親不認的賭鬼為了錢會對你做出什麼事來?』歷仲賢被她尖刻凌厲的攻訐和譏諷激得老臉發青,但,投鼠忌器的他此刻卻是敢怒而不敢言,所以,只好按捺下滿腔的怒濤稍事忍耐了。
歷以寧也頗覺難堪,這畢竟是家醜,是個人的私事,再怎樣說,歷仲賢總是她的叔叔,這是她永遠逃避不了的事實。
於是,她遞給趙蓓莉祈諒懇求的一眼,怎奈作風強悍又嫉惡如仇的趙蓓莉早已打定主意奉陪到底。
她那執拗強硬的態度讓心緒紊亂的歷以寧進退兩難,更有著深刻的悲哀和無奈。
『叔叔,不是我不肯幫助您,而是——我真的有我的困難,我並不是銀行家,我真的負擔不起,也無法提供額外的錢讓您去賭博。』她語重心長的歎道,態度溫婉平和卻堅定十足。
歷仲賢有點老大不高興地拉下臉來,『我只不過是想勺你借點翻本的錢而已,又沒要你把所有的生活費都拿出來借我周轉。你何必這麼不近人情的直接拒絕我?』他生硬的說,接著,又扭著嘴角發出一聲冷哼,『再說,當初若不是我大哥大嫂好心將你抱回家撫養,你這個一出生就剋死自己母親的掃把星還不知道會被送到哪裡的育幼院去呢?』
歷以寧心頭一凜,臉色跟著發白了,『好,我會給您錢的,但,您必須告訴我,我的生身父母是誰?我還有哪些親人留在世上?』她語音顫抖的問道。
歷仲賢臉上卻有著不豫之色,他目光閃爍地盯著歷以寧那張雖然有些蒼白卻分外靈秀雅麗的臉龐,遲疑地吞了一口水,『老實說,我並不知道你的親生父母是誰?我只知道你是在初生不久還未及滿月的情況下被我大哥大嫂領養回來的,據說,你母親是因為生你而死於血崩的,當時,我大嫂是在新加坡南海醫院擔任護士,她不能生育,又見你父親因為經濟發生困難有意把你送人領養,故而收養了你,至於其他的——我實在是知道的很有限——』歷以寧心頭掠過一陣酸楚的悸動,她垂下眼瞼,一時愴然無語了。
『呃——如果你想獲得進一步的資料,也許——你可以到新加坡南海醫院去查你親生母親的病歷,我大嫂曾經在那裡當過護士,要調查並不會太困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