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萬華的夜市永遠充盈著吵雜沸騰的人聲、車聲,還有人潮雜沓、燈火幢幢的廟會景觀。
人們總喜歡錦上添花的湊熱鬧,因此精打細算又擅於製造小本經營生意的攤販和地攤業者也跟著人潮到處流竄。
他們不但精於跟顧客討價還價,賣弄舌燦蓮花的藝術,更懂得跟疲於奔走取締的警察先生們玩貓捉老鼠、狡兔三窟的遁行遊戲。
不過,若是沒有驚人的體力和賴皮的工夫,要隨便在台北市打游擊、擺地攤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若沒有兩、三個同伴互相照會提攜,要單打獨鬥的在警察先生不定時光顧掃蕩,及地方小流氓惡意勒索、尋釁下安然做這種遊走於法令邊緣的小本生意可說是危機四伏、朝不保夕,隨時會有麻煩上身的恐懼感。因此,歷以寧不管在哪裡擺地攤,都會和她的死黨趙蓓莉及她的忠實保鏢歐爾培同進同出,互相關照呼應。
趙蓓莉負責收購各種稀奇古怪的藝術小玩意及女孩子的髮飾和歷以寧一起負責兜賣拉客的重頭戲。
至於對她一向呵護備至,情有獨鍾的歐爾培,則利用課餘時間、當然,這一切都是在瞞著他父母的情況下偷偷進行的。尚在淡江大學以,將來必須出國繼續深造,一路攻讀博士學位的他是不該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上頭,他是歐家唯一的獨生子,出身書香門弟的他在望子成龍的雙親眼中,是除了學業上,特別是在歷以寧這個身世飄零坎坷、家徒四壁的孤女身上。
為了他和歷以寧之間的來往,他這個從來不曾和父母頂撞過的乖孩子水令雙親為之傷心慍怒的叛徒!?
不管歷以寧是表現得如何的錢心石腸、無動於衷,他都風雨無悔他無堅不摧的耐性天天守在她的住處門口站崗。了為此,歷以寧曾經自責愧疚的想和他保持距離,甚至——斷絕往來,感情是經不起歲月殘酷的琢磨的……但,為了現實生活而必須和三餐經費妥協的征扒她,下去,那份逆來順受的態度最後終於軟化了歷以寧那顆動容而爭戰不愛情,是三餐溫飽的人才有資格分享的心靈向宴,不是她這個波,看盡人情冷暖、世間炎涼的孤女能夠奢求的一種夢想。
真正貧窮而無立錐之地的人是連作夢的時間都避不開現實生活如她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不過,她倒是挺達觀堅強的。為了自立更生,生性樸實無華、不高商畢業後立刻克服了面對陌生人的拘謹和靦腆,大著膽子在她的下,一塊到萬華夜市擺地攤。甚至,厚著臉皮穿梭於台北市的巷道內逃、東藏西躲的把戲。
如果不是趙蓓莉在她父親過世,債主天天上門逼債,走頭無路之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和那些面目可憎又窮兇惡極的債主周旋。更別提要如何應對她那個嗜賭如命的叔叔不定時的騷擾和勒索。
六歲便失去母愛滋育的她,在長期經歷父親陰晴不定、暴躁易怒學會了察言觀色,保護自己的生存權力。
委曲求全、逆來順受已成了她面臨惡劣環境而能全身而退的不二法門她常常在父親失意悲絕的咆哮聲中,淚眼迷濛的擁著單薄的被褥中飛絮、隱隱顫抖的身軀,不停不停地用力咬著下唇,命令自己要緊不可以灰心喪志,如果連她都放棄了和命運之神奮戰下去的勇氣,那沒有固定工作、必須時時藉著酒精麻痺自己、逃避現實的父親會永遠的沉溺在酒精的蠱惑中而沒有清醒振作的一天她酸楚盎然地告訴自己,環境愈是窘迫艱困,她愈是要自愛自重,勇敢堅強。唯有如此,她才能在陰霾的嚴冬中抱著希望靜候春天的來臨。
雖然,她的春天遲遲不曾來臨;雖然,她的父親最後還是死於酒精中毒、心臟衰竭的悲劇裡。
雖然,命運之神仍然不肯大發慈悲放鬆它那雙善於搬弄造化的手,停止對她的壓迫和考驗;更雖然,她那個十多年來沒有給他遇過好日子的父親死後還留下一屁股爛債讓她來扛,但,她還是孑然一身的在風雨飄搖中,堅毅果敢的挺起身軀,去面對著詭譎多變、風起雲湧的人生挑戰。
貧困的人只能認命而沒有退縮逃避的權利。
雖然,她並不甘於過這種擺地攤、縮頭藏尾的生活;但,她並不氣餒自卑,她相信只要她肯努力吃苦,假以時日,她會在荊棘多刺的人生旅程中開拓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空的!
她有這個自信,趙蓓莉也有,所以,她們擺地攤擺得很起勁賣力,也常常忘了和警察玩躲貓貓的疲憊和辛酸!
為了擺脫目前這種暫時寄人籬下的窘境,白天她又在東區一家速食店打工,希望能早點存夠錢,盡袂實現她和趙蓓莉醞釀多時的夢想。
她們想開一家風格獨異,充滿異國情懷的精品屋。
而她則可以利用店面的倉庫充當睡鋪,每天結束營業打烊之後,她可以因陋就簡地睡在倉庫裡,一方面可以省下房租錢,另一方面還可以兼任免費的保全人員。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擺脫那份從寄居在趙蓓莉家中便無時無刻不縈繞在心頭的壓力和歉疚感。
雖然,趙蓓莉的父母對她的唐突介入表達了由衷的歡迎和熱忱;但,她畢竟是個外人,豈能因為別人的善心和仁慈而渾然忘了做人應有的本分和原則。
別人的家再甜蜜溫暖,再令自己眷戀欣羨,也終究是屬於別人的,她這個身世堪憐的孤女只不過是一名過客,怎可厚著臉皮賴著不走,做個不識大體的不速之客?
家?天知道,每值深夜她和趙蓓莉擺地攤歸來,趙媽媽那張圓滾滾而溫暖慈藹的笑顏是怎樣刺戳著她那顆冷暖相煎,又充滿自憐和微妙妒意的少女芳心。
賣菜維生的趙媽媽有著山東人率真耿直的性情,更有著令人耳朵發麻、常常招架不住的大嗓門,但,她和趙爸爸一樣熱情好客,也都有著死要面子,好勝逞強的倔脾氣。
他們是歷以寧見過最會抬槓吵架的一對夫妻了,偏偏,他們又恩愛親密得很,無論經歷過怎樣火爆激烈的爭執和衝突,他們都可以在事後迅速消化,轉干戈為玉帛。
所以,住進趙家兩個多月的歷以寧雖然很不習慣他們那種扯著嗓門相互咆哮狂吼的爭吵場面,但,經過趙蓓莉不厭其煩的機會教肓,她這位個性喜好和平,崇尚溝通技巧的客人,也只好隨遇而安,客隨主使,學會裝聾作啞的功夫,讓習慣慢慢妥協而變成自然了。
客居在趙蓓莉家,她雖然常有寄人籬下的疏離感,但,她倒是一個非常聰穎可人而懂事明理的好女孩,一大清早,當趙蓓莉仍蜷縮在柔軟誘人的床鋪裡作她的春秋大夢之時,她這個『同床共枕』的室友早就起床梳洗更衣,主動而慇勤地進入廚房幫忙趙媽媽料理早餐,並隨他們赴濱江市場鋪貨、補貨,料理所有細碎的事宜。
正因為她是這樣的善解人意,所以,深得趙蓓莉的父母的喜愛和歡心,並不時主動提議說收地做乾女兒。若非,歷以寧顧忌趙蓓莉可能會有的反應,她是說什麼也不忍心數次婉拒拂逆他們的心意。
然而,在私心裡,她早就將他們視為自己的義父母了。形式並不是最重要的,真摯的心才是最可貴的,不是嗎?
這天傍晚,萬華夜市特別繁華熱鬧,萬頭鑽動的人潮為她們帶來了供不應求的生意。
不到兩個鐘頭,許多剛從東南亞引進的擺飾及小玩意都被搜購一空。
趙蓓莉樂不可支的握著一疊為數可觀的鈔票,興奮的光彩溢滿在她清秀的臉上。『哇!今天真是滿載而歸,咱們可以提早收工,不必熬到三更半夜再摸黑回家囉!』她喜孜孜地說。
『先別太高興,小心錢不露白,你忘了上次我們被一群混混跟蹤勒索的事嗎?」歷以寧笑容可掬的提醒她。
趙蓓莉不以為意的揚起一道秀眉,『Sowhat?!我們最後還不是化險為夷?安然逃脫了嗎?』
『是嗎?』歷以寧失笑地白了她一眼,『上次是我們好運,湊巧歐爾培有在場,更湊巧的是有警察的巡邏車經過!否則,難保不會被劫財劫色!』
『這——你歷大小姐可以安一百二十個心,小姐我早就有防備了。』趙蓓莉一臉慧黠地從背袋裡掏出了一罐噴漆和一隻口哨,神氣活現地昂然下吧說:『這——哪個手癢又色膽包天的渾球敢打我們的主意,我就在他臉上噴字,教他用菜瓜布洗臉!』歷以寧啼笑皆非地瞅著她,一雙水靈靈、黑白分明的眸子裡盈滿了趣意,『蓓莉,你是電影看多了,還是被漫畫書給洗腦了,你以為那些會來勒索錢財的小混混和癟三是卡通人物?還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蠢蛋,他們若沒有三兩下本事敢隨便向別人洗劫錢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