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酒廊的領班卻撿在這微妙的一刻走了過來。『對不起,向先生,我們店裡有位熟客指名一定要雲夢坐陪,是不是能請你通融割愛一下,讓其他小姐陪你喝酒談心?』
向采塵的臉馬上繃了起來。『對不起,我只中意雲夢小姐,除了她,我沒興趣讓其他人來陪我喝酒解悶。』他冷冰冰的說。
那位經驗豐富的領班還是維持著他一貫『顧客至上』的笑臉,『向先生,你若喜歡雲夢,下次可以買下她全天的鐘點,我一定讓他專心伺候你一個人,不敢掃你的興,但是,今晚——』
向采塵卻沉著臉不容分說的打斷了他,『沒有『但是』,雲夢今晚的鐘點我全包下了。』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數字頗為可觀的支票遞給那位笑容已經有些僵硬勉強的領班。
他見那個領班握著支票一臉為難的樣子,不禁譏諷的撇撇唇,逸出一絲冷笑,『怎麼?你是不給我這個新上門的生客面子?還是覺得我出手太寒酸,不如你們其他貴客大方!?』
『不是,當然不是,只是——』饒是那個領班見多識廣,八面玲瓏,碰上了向采塵這個英俊瀟灑、卻冷酷得教人發毛的顧客,能言善道的他也吃鱉得招架不住了。
向采塵卻不耐煩的皺起眉峰了,『怎麼?你還有什麼意見嗎?難不成——要請你們經理出面處理才可以嗎?』他語音咄咄的寒聲說。
那個領班一聽不敢再多作停留,趕緊拿著那張支票唯唯諾諾的離開了。
『你會害他被財大氣粗、脾氣暴躁的羅董剝皮的,』歷以寧輕輕的說:『他可是我們所有顧客中最凱、出手最大方的金主。』
『是嗎?』向采塵逸出一聲不置可否的冷笑,『我讓那個腦滿腸肥、俗裡俗氣的『大金豬』去修理你們那個粉頭粉面、勢利刻薄的領班不是正好一石二鳥嗎?一來惡人自有惡人磨,二來也可以替你出口怨氣。』
歷以寧嬌柔地斜睨著他,『謝謝你幫我伸張正義,不過,到了明天,我恐怕就會在你的火上加油下成為他們兩位的受氣包。』
向采塵慢慢搖搖頭笑了,『他們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為什麼?』展出寧茫然而不解的微蹙眉。
『因為,我要幫你贖身。』向采塵定定的說。
歷以寧心頭一震,臉色微微泛白了。『幫我贖身?你知不知道那是一筆為數不小的金額啊!』
『我知道,不過,對我來說,只要能教你跳出這個火坑,再大的代價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向采塵深深瞅著她,熾熱如火的眸光像一壺溫熱醉人的酒炙痛了歷以寧波動洶湧的心,她低頭望著閃著淺褐色光芒的酒杯。
『你——你好像滿有錢的?向先生?』歷以寧矛盾不安的說,自慚形穢的理智仍在心海深處做疲憊頑強的掙扎。
『還好,不過,要買下你們這家酒廊並不是問題。』向采塵直言不諱的說:『這都要感謝我父親,他讓我減少了三十年的奮鬥。』歷以寧心中的爭戰更厲害了,她彷彿看見了那道建築在她和向采鹿之間的藩籬,一抹幽冷的光芒閃過她美麗動人的眸子,她突然有種不勝愁苦的寥落感。
『向先生,你——』向采塵卻伸手制住她,『叫我採塵,別用向先生這句稱呼拉遠我們之間的距離。』他柔聲命令她。
『采塵?』她訥訥的說。
『是,風采的采,紅塵的塵。』他的聲音溫柔如一陣春風輕輕吹拂過歷以寧的耳畔。
『你知道嗎?你有個心細如髮又望子成龍的好父親,他希望你人如其名,風采翩翩、飄逸出塵,所以才給你取了向采塵這個清逸卓絕的好名字。』歷以寧心有所感的輕歎道。
向宋塵心頭一凜,眼睛也跟著燃起一層生動耀眼的光彩。『謝謝你完美而精確的詮釋,要是我父親還在世,他一定會很喜愛你的。』他感觸良多的說,清澈炯然的眼睛倏然黯了下來。
歷以寧眼中閃過一絲怛惻,『很抱歉,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父親,勾起你的傷心事。』向采塵的心隱隱作痛著,他端起酒杯輕啜了一下,任灼熱辛辣的酒氣灌入腹內,緩和他驟然變得紊亂無章的思緒。
『對不起,你花錢買下我所有的鐘點,而我卻害你必須借助酒精來澆愁。』歷以寧歉意油生的說。
向采塵顫悸了一下,他搖搖頭,牽強擠出一絲笑容。
『你不要這麼敏銳又多愁善感,我不喜歡你總愛悲天憫人地把所有的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攬。』他停頓了一下,輕輕的抬起她的下巴,『像你這樣纖細善良的好女孩,應該有個美麗而安全的窩,有雙堅實溫暖的臂彎細心地呵護著你,讓你不畏人生的風風雨雨而能享受生命裡每一刻的精華,抓住每一分鐘的快樂和夢想。』他溫柔卻有力的侃侃說道。
歷以寧的黑眸裡閃耀著一層如詩如夢般的光華,向采塵甜蜜動人的話像糖漿似地迅速注入了她岌岌可危的心防中,帶來天崩地裂的撼動!
也在她貧脊如荒陌的心靈裡植下了奇跡的種子。
『我是活在現實生活裡的灰姑娘,而不是童話故事裡的辛德瑞萊,所以,這個美麗卻遙不可及的夢想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那麼,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幫你實現它嗎?』向采塵專注的望著她。
歷以寧的心跳更加紊亂了,而她臉上的表情更是悲喜交織而楚楚可憐,她星眸半掩,望著自己緊絞在一塊的手,費力而狼狽地跟著感情、自卑、理智、期待、恐慌等等莫名複雜的情緒交戰著。
向采塵彷彿能洞悉到她內心的掙扎和矛盾,他炯炯有神的望著她,臉上的表情更加溫柔了。『我並沒有逼你驟下決定,輕率地就把一生的幸福交給我,我只請求你給我一個親近你、表達心意的機會,讓我為你贖身,讓我用最實際的行動證明我自己!』面對這樣既溫柔又凌厲的陣仗,歷以寧在柔腸百轉的撼動與酸楚中,再也無招架的餘力了,她面頰發光、眼睛發亮地望著向采塵那張漂亮性格得像藝術家精心雕琢的男性臉龐,輕輕綻出了溫存而嫵媚奪人的笑容。
『好,我答應你替我贖身,不過,你必須再幫我一個忙。』『什麼忙?』『令天晚上扮演恩客的角色帶我出場吃消夜。』望著向采塵那錯愕狐疑而閃爍不定的眼神,她的臉龐立刻飛上兩朵紅暈,期期艾艾地解釋著:『你不要誤會,事情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呃——我所說的『消夜』』她窘迫不已的連耳根都紅透了。
向采塵眼中閃過一絲促狹而奇異的光采,『我知道,你指的是單純而不含任何雜質的消夜。』他慢條斯裡的淡笑道,『不過,我不明白你要我扮你的恩客給誰看?』
歷以寧的眉尖輕輕蹙起,一抹淡淡的輕愁深漾在她盈盈蕩漾的眼波流轉間。『給——一個執迷不悔、自作多情的大傻瓜看!』她幽幽然的歎息道。
向采塵慢慢瞇起眼,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悟的端起桌上的酒杯,他搖晃著,在酒液波蕩中,他開始懷疑在這場逼真的愛情遊戲裡,誰才是真正扮演著大傻瓜的角色!
* * *
歐爾培忍受著過往行人異樣和揣測的眼光,毫不避諱的直著身軀的站在中山北路欣欣酒廊閃爍更迭的霓虹燈下。
清秀斯文的臉正對著手上腕表倒數計時,苦苦等候著歷以寧下班,脫去一身俗艷的華服,還復素淨潔白的本來面目。
對於淪落風塵坐台陪酒的歷以寧,他依然有著深刻而固執的愛慕和傾心,這份至心至情的愛,並不因為她飄落紅塵而有所改變。
相反的,他甚至比以前更愛她,更憐惜尊重她。他只怨恨自己勢單力薄,不但無法保護心愛的女孩子,反而還連累她身陷火坑,任憑色慾熏心的男人把她當作消遣作樂的對象。
這種由愧疚和無奈交織而成的痛苦吞噬了他所有的尊嚴和驕傲,讓他無一刻不輾轉在椎心刺骨的痛楚中煎熬掙扎。
這種深入骨髓的痛與恨,讓他每天晚上心甘情願地站在欣欣酒廊外面當個受人譏剌奚落的『孝子』。
只為了向他最摯愛無悔的女孩子表達他最深刻的愧疚與鍾情。
不管父母多麼嚴厲絕望的阻撓和反對,不睬旁人如何的冷嘲熱諷,更不論歷以寧如何淡漠疏離,他每天仍然準時來這裡站崗,靜靜等候著歷以寧下班,並默默陪她走回家。
這種無悔無尤的付出似乎已成了他生命中最大的快樂。
是的,他不止一次的告訴自己,『人不癡情枉少年』,能夠率真無忌的付出自己的心,去追求自己所愛的人,就是人生最大的快樂。
至於,能不能擁有對方倒不是最重要的事。
然而,當望穿秋水的他看見歷以寧笑意嫣然親親熱熱地挽著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跨出酒家的大門時,他的臉立刻刷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