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來一往的說著檯面上的社交語言,卻各自暗懷鬼胎,沈逸嵐忍著醺然的自己,恨不得找個地方休息,或者馬上回家睡大頭覺,邱品齊則是不斷低頭看著手錶,好像在等什麼人似的。
就在話題持續了一段時間,已經走遠的梁心又折足回來在邱品齊耳邊說了幾句話,只見他表情漾起一股興奮,「我先離開一下。」旋即拋下兩人快步離開。
「好暈,喝太多威士忌了!」沈逸嵐自言自語的拍拍自己的腦袋,心裡正打算要離開,忽地敏銳察覺到會場隱約有騷動。
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怎麼那些人好像在看著她呀?沈逸嵐幾度低頭看看自己,沒發現什麼異狀啊!她的服裝儀容一點問題也沒有,那這些人詭異的目光到底是為什麼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也懶得去探究,現在她只想趕緊找到梁心,跟她打聲招呼就先行離開,那麼自己今天的出現就算大功告成了!
用目光梭巡梁心身影的時候,她順著眾人的視線看去,然後寫滿震驚的雙眸就再也收不回來。
是項君叡?!
而他也湊巧把目光定在她身上。
四目交會的震撼下,她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胸口強硬的梗著她的呼吸,沈逸嵐故作鎮定的喝著手裡的酒,然而內心卻慌亂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同樣感到震懾的當然也包括了項君叡。
他根本不知道今天有系友餐會,因為邱品齊托他帶一瓶法國干邑白蘭地,還要他今晚下班順道送來,僅此而已。
望著眼前那抹身影,他的心在鎮定的表象下近乎失控的狂跳著,臉上的線條也嚴肅的緊繃著。
昔日熟悉的嬌羞臉龐,今日乍見多了一抹成熟動人的韻味,只是,她的臉色怎麼透著異常的蒼白,就像朵風中孱弱的小花。
怎麼了?她不舒服嗎?她手中端的是什麼?酒?!她是不是很難受,要不然為什麼臉上全然沒有一絲血色?
項君叡無法克制自己的邁開步伐朝她走去,看似自信的風采下,殊不知每踏出一步需要醞釀多少勇氣。
英挺的機師制服,肩上亮麗的橫槓,他的模樣比起當年又更具成熟魅力。只是,他是朝她走來的嗎?要不然他的臉孔為什麼越來越清晰……
好暈,沈逸嵐感覺自己就要在這股莫名壓力的洪流下滅頂,她退了幾步想要逃離,但暈眩的感覺卻讓她無法如願,只得扶著桌子力求鎮定。
儘管會場裡的人有泰半都在看著他們兩人,像是在觀賞一場肥皂劇似的,然而只有當事人能夠明白當下心裡的激動。
握著酒杯的手異常冰冷,當他就這樣站定在她面前時,沈逸嵐的所有忍耐都已經瀕臨身體的極限了。
她牽動著唇發出微弱的喘息,勉強扯出一抹笑容,「好久不……」突然一陣更強烈的暈眩襲來,她便不支倒地了。
「小嵐——」項君叡及時伸出手,承接住墜落的她。
她整個人癱軟在他懷裡,手中那杯盛著琥珀色威士忌的玻璃杯也因此滾落、潑灑上他的衣服。
「小嵐、小嵐!」他焦急的喊著她的名字。
會場裡一陣騷動,他顧不了許多地一把打橫抱起她。
「逸嵐怎麼了?」見狀趕來的梁心急問。
「我不知道,能不能先找個地方讓她休息一下?」
「嗯,跟我來。」
在她的帶領下,項君叡抱著失去意識的人兒來到沙發旁,小心的將她安置妥當。
「學長,你的外套要不要脫下來,我請人先幫你處理一下。」
「沒關係,不用了。」他把外套脫下來隨意一放,並捲起被酒液潑濕的衣袖,滿是擔憂的望著沙發上的人,幾度試圖喊醒眼前昏沉沉的她,「小嵐?」
「發生什麼事了?」隨後趕來的邱品齊追問:「怎麼會突然昏倒?」
「她該不會是喝太多酒,醉了吧?」梁心說:「小嵐,妳還好吧?」輕拍她的面頰試圖喚醒她。
悠悠轉醒的沈逸嵐看了梁心一眼,撐抵著額頭滿是歉意的說:「……對不起。」沒有血色的面容此刻看來十分虛弱。
「才要妳少喝點,妳就馬上給我醉倒!差點嚇死我了。」梁心忍不住責備起她來。
「梁心,妳去倒杯熱水給小嵐,君叡,我暫時還走不開,你可不可以幫忙先照顧她?」邱品齊說。
「嗯,你忙。」他二話不說的點頭應允。
梁心跑著去倒水,邱品齊匆匆回到會場招呼眾人,這擺著沙發的休息角落頓時只剩下他們兩人——五年不見的分手戀人。
凝視著她的臉龐許久,「是不是病了,妳的臉色不大好。」項君叡主動打破沉默。
「我沒事,可能是剛剛喝太多了,對不起,弄髒了你的衣服。」她盯著自己緊握的雙手,但就是不敢把視線看向他。
又陷入了一陣尷尬,他們一個站著一個坐著,曾經親密的兩人如今卻是這般生疏,連想要從容的閒話家常都顯得彆扭。
沈逸嵐低垂著頭,輕捂著自己的嘴巴,生怕哽咽會從自己的口中逸出。
「是不是很不舒服?」他注意到她的舉動,忍不住關切的問。
她拚命的搖頭,好不容易克制住瀕臨潰堤的情緒,她近乎低喃的請求,「可不可以請你幫我找一下梁心?」
「妳等等,我去喊她。」項君叡不忍她有絲毫等待,連忙離開找人去。
淚水真的再也壓抑下住了,就這樣奪眶而出,洩漏了她隱藏在內心多年的真實情緒。
不!絕不能讓這樣的自己被看到,沈逸嵐把淚水快速抹去,趁著他們誰都還沒回來之前,忍著暈眩跌跌撞撞的離開。
半晌,端著熱茶回來的粱心不解的望著空蕩蕩的沙發,他們人呢?
「梁心!」項君叡繞了一大圈,總算讓他找到人了。
「學長,逸嵐人呢?」
「小嵐她……」他回頭看著方才安置她的沙發,如今竟已空無一人。
人呢?方纔她還好好的坐在這張沙發上啊,怎麼會突然消失?
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想法,她是故意支開他的!他俊逸的臉龐愀然變色,當下心裡五味雜陳。
項君叡不假思索的說:「她應該還沒走遠。」然後抓起外套飛也似的追了出去。
一把無明火在他心裡灼燒著。
他生氣了,第一次對她的舉動感到如此生氣,她可以選擇離開、選擇不愛他,但是絕對不能這樣不善待她自己。
如果只是為了刻意躲開他,那她未免也太大費周章了吧!
等不到電梯,憤怒的他一路從樓梯飛奔而下,途中幾度撞上往來的賓客,可是他管不了那麼多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逮到沈逸嵐那個女人。
他衝出飯店大廳,用最快的速度穿越旋轉門,然而當他來到外頭的車道時,除了匆匆來去的車輛之外,全然沒有半點他急欲找尋的身影。
「小嵐,沈逸嵐——妳給我出來——」項君叡握緊拳頭失控的大喊,「該死的妳就非得這樣殘忍的對待我嗎?沈逸嵐!」他受傷的喊。
五年了,原來藏在心裡的痛這麼深、這麼沉。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麻痺,現在卻發現傷口一直都是血淋淋的,只是他選擇故意忽視、故意不理睬,以為這樣自己就會痊癒,但今天才突然發現,其實一直都隱隱作痛,從未停過。
項君叡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叫她親眼看看他無法言喻的痛。
躲在廊柱後的虛弱身影沒敢應聲,只能捂著自己嘴巴失聲的蹲在地上低泣。
從他口中發出的沉重怒吼,她聽的鉅細靡遺,也正因為如此,她更沒有勇氣面對。
躲藏了許久,確認那道受傷的身影頹然離開,淚流滿面的沈逸嵐才敢悄然出現,揚手攔了輛出租車離開今晚的這一切。
沈逸嵐沒有回家,而是來到黑暗空蕩蕩的辦公室。
她擦乾了眼淚告訴自己,已經不能再這樣眷戀著過去了,早該隨著眼淚哭盡後,就讓所有的過去結束。這樣的重逢,也只是青春最後的一場巡禮而已。
身心俱疲的她打開了桌上的檯燈便默默的做著模型,把那無數的一邊一角小心翼翼的搭建起來,說要哭盡的眼淚卻像是怎麼也落不完的春雨,不停的滑落蒼白的臉頰。
一邊抹去眼淚努力吸著鼻子,一邊把膠液沾黏上,從無聲到哽咽,從低泣到嚎啕大哭,她終究再也壓抑不住自己強忍的情緒,呆坐在位子上像個孩子似的大哭。
哭泣著父親的驟然辭世,哭泣著自己多年來無法克服的恐懼,哭泣著項君叡的選擇,哭泣著這五年來漫長的煎熬……
沉浸在自己的淚水中,沈逸嵐全然沒注意到辦公室的另一個獨立空間裡,有一雙眼睛正注視著她的脆弱,嚴肅的目光下,抿緊的唇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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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方向盤上抬起頭來,他撥了手機裡的號碼,「品齊,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