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燭台擱置在靠近小榻的另一張圓桌上,他走到窗前,竟「砰」地一響關起窗子,接著旋過身軀,這一回,他不容閃躲地朝她一步步踱來,好近、好近地立在她面前。
「你到底想做——呃?!」下顎被攫住,他半強迫地抬起她的臉容,殷落霞胸口繃緊,有種荒謬的錯覺,覺得眼前這男人似乎……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一個。
「妳穿著我的黑披風。」裴興武終是開了尊口,語氣略啞。「那一晚在江邊白蘆坡,我就抱著妳躺在這件披風上。」
殷落霞一怔,待意識到他說了什麼,膚上迅速漫開驚人的熱潮。
她不自覺地舔舔唇瓣,艱澀地道:「……我、我清理過了,用水好好洗過了,那些沾在上頭的草屑、蘆花和其他……其他的東西,都洗得乾乾淨淨了,為什麼不能穿?」老天……她到底在說什麼啊?!她氣惱地咬住唇,頭一遭想挖個大洞把自個兒埋了。
攫住她下巴的男性長指改而輕撫她的燙頰,他描繪著她菱唇的輪廓,殷落霞氣息一促,瞧見他眼底深意潛藏的輝芒。
「我告訴你……我、我僅是覺得這件披風夠大、夠暖,想穿就穿,如此而已,你最好相信,它就是一件黑披風,不具備其他意——」嘴被他的溫唇含住,所有的話吞吐不出,她心湖瀲澄四起。
這個吻並未持續下去,裴興武緩緩退開,隔著寸許之距望入她眼底。
想念他的氣息啊……那拂上膚頰的熱氣教她輕輕顫慄,藏在袖中的手悄握成拳,她好努力地抵抗,不能又這麼陷下去,不能的……
「你什麼意思?你、你以為自個兒是誰?幹什麼把我擄來這個……這個亂七八糟的地方?誰准許你對我做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我——唔唔唔!」她倔強的兩片芳唇再一次淪陷,被堵得結實極了。
他未深吻,僅是密密含住她的嘴,兩人四目皆未合上,她圓瞠,他細瞇,鼻貼著鼻,彷彿在比誰的耐力更勝一籌。
殷落霞驀地意識過來,舉臂用力推他。
這回,裴興武倒順了她的意,讓她給推開一小段距離,可他的目光仍直勾勾地鎖定著,不曾轉移。
明亮的燭火中,她清容染嫣、氣息不穩的模樣,讓裴興武原本高漲的火氣稍見緩和。
靜凝了片刻,他神情高深難測,竟正經八百地答道:「我的意思,相信妳心裡定是清楚。我是誰,妳更是心知肚明。至於為何帶妳來這兒?原因已十足明顯。那個據說專門幫人遞物、送口信的小子,所說的話十句有九句是假,想在『南嶽天龍堂』裡蒙人,火候還差一大截,妳說,不盯住他豈不可惜?」
提及送口信的小旋風,裴興武稍見緩狀的怒火不得不又燒騰起來。那臭小子竟敢抱她、佔她便宜?!適才不該輕易放那小子離開,誰要想打她主意,就得問過他!
殷落霞鳳眸一瞪。「所以你才和『三幫四會』那些人混作一氣,把我抓來人家的大巢穴嗎?」
裴興武冷冷牽唇。
為求以最快速度擺平這個「可惡」又「囂張」的姑娘,這會子,他可不僅和「三幫四會」混作一氣,在陸路的追蹤上,他甚至還動用了「天龍堂」在江湖上的其他關係,從衡陽一路尋來,讓慷慨助拳的各路人馬緊盯住小旋風。
小旋風縱然機靈,到底較不過裴興武的老江湖和「人海戰術」,幾百雙眼睛日以繼夜密密監視著,怎麼也得掀掉那小子的底牌。
「我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談事。這片竹塢很好,隱密且安全,也不怕有人心虛、膽小又怕事,談到半途就偷溜走人。」
「你——」殷落霞還聽不出他如此「明顯」的「隱喻」嗎?欲出聲反駁,偏偏他話裡又沒指名道姓,存心誘她自亂陣腳、自投羅網一般。掙扎了一陣,她卻僵硬地嚅出一句。「你和我……我們沒什麼好談的。」
裴興武低哼了聲,濃黑的劍眉微挑。「我不這麼認為。落霞,我們該談的事還當真不少。」
說罷,他長腿往後一勾,拉來一張圓凳,四平八穩地坐了下來,一副準備長談的模樣,把她困在小榻上。
「為什麼突然把剩餘的四顆『續命還魂丹』全送至『天龍堂』?」剛坐定,他劈頭便問,口氣還算乎穩。
殷落霞討厭這種被逼問的感覺,火在胸中怒熾。她的心事不能自個兒知曉便好嗎?為何非得這麼逼她不可?
「那是你們應得的,早該從我這兒拿走了。如今我心情大好,願給了,有了剩餘的四顆藥,擊玉姑娘盡數服過後,病根便能除去,皆大歡喜不好嗎?你你……你做什麼凶我?」最後一句有點「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的意味兒。
裴興武目光深邃地瞅著她,瞧得她又開始呼吸不順,才再啟唇道:「先前妳扣住那些藥,要『天龍堂』每年派人來取一顆,旁人以為妳故意刁難、心有不甘,連宗騰兄也曾為了這事與我談過,要我多包涵。落霞……」他忽地低喚,眉宇流露著瞭然的神氣。「妳什麼也不說,懶得去解釋,以為我真不懂嗎?」
她清顏透紅,黑亮的眸一瞬也不瞬,手緊扯著披風,掌心竟滲出潮暖。
「我、我……我要說什麼?你又懂什麼?」
裴興武不禁歎氣。「擊玉當時身子極虛,若一口氣服下七顆『續命還魂丹』,藥力過強,她無法承受的,而一年服一次藥是最好的法子。妳不說清,任著旁人誤解,以為我也瞧不出來嗎?妳不是想刁難擊玉,妳護著她,我一直明白。」淡泛紫氣的方唇微乎其微地揚起。「落霞,妳僅是惱我一開始惹了妳,打妳袖中那朵『七色薊』的主意,卻拖延著未及時道明,妳想整弄我,要我不好過而已。」
她外冷內熱,吃軟不吃硬,糾纏了三年多,以他的能耐,還不能摸準她的脾性馮?
殷落霞秀顎揚起,拚命要掩飾內心的慌亂,故意冷著聲說:「你錯了,我就是愛刁難別人。見別人痛苦,我心裡便快活,我、我心腸惡毒得很,哪裡會費心思去護著誰?你……你最好相信!」
「我就是不信。」語氣毫無遲疑。
她一怔,鳳眸輕顫。「你、你、你……」
他看進她眸底深處,像要將她的神魂迷惑,啟唇,語若月夜下的清簫,悠然於心。「落霞,我不信妳那些詆毀自己的話,只信我明白的那個妳。」
「啊?!」
臉一下子刷白,一下子又滿佈紅澤,她有些虛浮,耳中發燙。
他說了什麼?
他、他……他說……
我只信我明白的那個妳……
我明白的……那個妳……
不知怎地一回事,被她費盡力氣壓抑下來、她不願多作理會的酸楚澀然,彷彿瞬間在她心中鑿開一個出口,紛紛溢洩而出。
陶中既熱又痛,她氣息促急,可怕的酸意竄上鼻腔,害她眼睛也跟著發熱、泛紅……
掉什麼淚?
她不哭、不哭!
哭的是小狗!
「落霞……唉,怎麼哭了?」裴興武深深歎息,下一刻,他已靠過來坐在她身旁,張臂擁住了她。
她無法抗拒那樣溫暖、寬闊的懷抱,刻意要築起的牆教他攻陷,她的心割捨不下,想到過去種種,又思及他適才的話語,情絲牽繞,心思百轉,竟埋在他胸前任著淚水奔流。
裴興武撫著她的發,嗅著她的清香,在她秀致的耳畔低語。「落霞,我喜歡妳哭、喜歡妳笑。落霞……我喜愛妳、傾慕妳、想和妳在一塊兒,為什麼妳要把我趕走、要我別回武漢?妳把我吃了,啃得乾乾淨淨,現下就棄之如敝屣了嗎?」
嗄?!
殷落霞身子一顫,先是因他突如其來的表白,他的字句如此簡單,卻猶如往她心湖裡投下一顆大石,水花四濺,激動不止。再來,是他後頭略帶幽怨的語氣,正無辜可憐地向她索求一個答案。
她被他擁緊,心亦教他扯痛。
「為什麼說這樣的話?你、你和擊玉姑娘從小要好,本該是一對兒的,我放了你不好嗎?你若夠聰明,就該盡快想法子留住她,而非忙著尋我、質問這一切……」
「妳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我心裡明白的……那一夜在得知擊玉姑娘和刀家的婚事後,你的簫聲徹夜未歇,一夜復一夜,我……我聽得心好痛、好痛。」為自己,更為著他,她欺負他,把他整弄得夠慘了。
裴興武一愕,將懷裡的人推開一小段距離。「妳以為我與擊玉她——」
瞪著她浸潤在澤光中的臉容,他忽地醒悟過來,眉峰皺折,微微頷首。
「是了……所以那晚在白蘆坡的篷船裡,妳喃著一切還來得及,我喜愛的人,一定得對她說……妳要我對誰說?擊玉嗎?妳把我和她想成一對兒了?要我及時去阻止她和刀家的婚事嗎?妳、妳……原來妳早就有了預謀,把我吃干抹淨,卻不認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