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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雷恩那

  岸邊有幾艘泊船,一些船老大們將船繩繫緊後,早在岸上選了個平坦地方搭起簡易的石頭爐子,撿來不少枯木枝燃起火來,然後在石爐上烤起玉米餅、肉條和河鮮等等。

  「姑娘,過來一道用啊!」那船家大叔熱忱地招呼,殷落霞只淡淡一笑婉拒了。

  裹著一件男子款式的黑披風,她獨自一個沿著江岸緩步走去。

  散步片刻,她停佇在一棵樹皮已脫落成灰白的水杉木前,此際碧天漸沉,風勁較強的緣故,天雲移動甚快,她鳳目收斂,改而靜望著蒼茫江面,心思幽幽,下意識嗅著披風上屬於他的氣味。

  心在瞬間酸軟起來,她體會著,並不排斥這般異樣的感受。

  她漸漸懂得,即便裴興武在她深心所在落地生根,她仍是她,依舊過她該過的日子,僅是在許多時候,她會不自覺地思及那張清俊面容,想著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想著他駕馬的身影和那一次又一次的月夜清簫。

  她愛聽那簫音,又怕聽那簫音,簫中多情,吹皺了她心間一池的春水。

  希望一切的一切都還來得及,他能及時對心愛的女子表白情意,擊玉姑娘極好,若他錯失了,連她也要為他惋惜。

  好人難為啊,毅然決然做了這麼一回,她五臟六腑盡傷,特別是胸口,像針煨似的,疼得她直抽氣。

  苦笑搖了搖頭,她硬壓下喉頭無形的塊壘,猶如石像般靜佇不動,直到身後傳來一陣輕快馬蹄,越奔越近。她似已料到來者何人,臉容波瀾不興地半側過來,顱著正翻身下馬的黝黑少年。

  「遲了一日才到。」殷落霞沉靜一吐。「瞧來,你『小旋風』這會兒可砸掉招牌了。」

  像在撫慰馬兒這兩日賣力地為他疾奔,小旋風邊喘著氣,雙手好溫柔地撫著馬頸,邊哀哀叫:「落霞,這差事若不是本人出馬,誰來給妳辦妥啊?本來送遞東西、傳個口信也不是啥難事,可惡的是妳那位裴九爺,這位仁兄那對眼,瞧得咱兒直發寒,差些沒在我身上瞪出兩個窟窿來!妳妳妳……沒良心,還嫌棄咱辦事不力?嗚……枉費咱小旋風對妳一見鍾情,妳好狠心……」

  儘管心裡啼笑皆非,殷落霞仍冷淡著清容,毫不在意小旋風的指控和表白,道:「出了什麼事?你到底說不說?」

  「嗚嗚……唔……呃……」

  見哀兵姿態無效,小旋風幽怨地眨眨眼、吸吸鼻子,忽地如川劇變臉,癟嘴咧開一個大大笑容,咚地跳到她身旁來。「落霞落霞,就算有事,咱兒也全擺平啦!那位裴九爺知道自個兒遭人拋棄,臉臭得可以炸出一大鍋臭豆腐來。他問妳下落,逼著我把遇到妳、受妳所托的細節一一說明,呵呵呵……他精明,我也不笨,就算他心裡懷疑,也抓不到我話中的破綻。妳反正是瞧他不順眼,要把他趕得遠遠的,咱幫妳,所以指了一條路要他往東尋去。嘿嘿嘿,且瞧他找不找得到?」聞言,殷落霞眉心輕折。

  他還來尋她做什麼呢?當務之急,他該想著如何阻止小師妹與刀家二爺的婚事才是啊!

  她斂眉沉吟著,陡然間,一雙臂膀竟從旁偷襲而來,將她捆抱。

  鳳眸細瞇,她聲音冷淡。「你幹什麼?」

  小旋風的身長尚未完全長成,沒較她高出多少,此時,一張黝黑大臉擱在她肩上,在她耳邊嘿嘿笑著。

  「落霞,妳曉得的,我就愛妳這調調,夠冷、夠有性子、不扭捏作態,妳不笑比笑還美。唉唉,我心裡可真喜愛妳啊!」

  「放開。」

  小旋風充耳未聞,傻呵呵地咧嘴。「落霞呀,妳堅決甩掉那位裴九爺,那肯定是他不夠好用,但咱小旋風同妳拍胸脯保證,用過的都說好哇!相信我,我一定會給妳幸福的。年齡不是問題,我不介意娶個大姊姊當媳婦兒,更何況,妳瞧起來同我一樣年輕,妳說好不——哇啊啊啊!」他發出殺豬般的叫聲,雙臂陡放,搗著腰側往後跳開一大步,像雜耍的猴兒般在乾枯草地上跳來跳去。

  「痛痛痛……嗚嗚嗚∼∼妳扎我,妳拿針扎人家!扎得人家好痛、好痛!嗚嗚∼∼好痛啦∼∼」

  殷落霞唇邊終於露出微乎其微的笑意,將銀針收入袖中,慢條斯理地重新拉緊黑披風。

  「不痛扎你幹麼?這會兒針上沒煨毒,下次就不敢保證了。」

  「人家幫妳把事辦得妥妥當當、漂漂亮亮,現下,妳妳妳……妳想過河拆橋嗎?」

  「小旋風,咱們是銀貨兩訖,請你跑腿,我可是花了銀子的。」面對他呼天搶地般的指控,她根本無動於衷。

  「嗚……落霞落霞,我就愛妳這無情冷酷的脾性,如果抱妳得被妳扎得滿身傷、哀哀叫,那也心甘情願啦!」他眨巴著眼,可憐兮兮的。

  殷落霞沒打算多理會這個「發瘋」的少年,既已知曉結果,確認他已將所托之事辦妥,再說無益。

  她旋身便走,打算再沿著江岸回到泊船的地方。

  此一時際,江面上起了動靜,忽見七艘烏篷船從上游而來,以極快的速度朝這兒靠近,隨即,小旋風的坐騎發出不安的嘶鳴,不斷地甩尾、跺蹄,因林子內亦傳來可疑聲響。

  「咦?見鬼啦?!」小旋風緊拉韁繩,瞠起圓瞳。

  跟著,幽深林中現出一個又一個影兒,那些影兒晃動著,越靠越攏,團團堵住去路,一渾厚笑聲突然從中震將開來。

  「小鬼,這公子姑娘早早就被人給訂下了,想搶她的人可不少,你還是乖乖到後頭排隊去吧!」

  殷落霞認得這聲音,鳳眸瞧去,見那發話的中年漢子正是三年前奉了一個小姑娘之命,率領「洞庭湖三幫四會」的眾人欲要劫她的趙東。

  她心中愕然,卻不動聲色,暗自猜測對方的意圖。

  瞧這陣仗,善者不來、來者不善,這些人又專程在這兒打埋伏嗎?該不會……又是為了同一樁事吧?

  她清冷著臉容,抿唇不語,眸光下意識掃向江面上已圍將過來的篷船,卻在距離最近的一艘篷船上頭,瞧見那男子欣長挺俊的熟悉身影。

  她一怔,心口陡震,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猶如被瞬間點住週身穴位,她動彈不得,只模糊思及,他的眼果然如小旋風所哭訴的,冷得教人直發寒,彷彿要往她身上瞪穿兩個洞……

  第十章  寄我柔情於清音

  在掙扎無效、抗拒徒然的情狀之下,殷落霞難逃「被劫」的命運。

  她被強行押上篷船,裴興武怕她會企圖跳水逃脫似的,單掌硬是緊扣她臂膀不放。

  他一路沉默不語,向來溫和的表相已然龜裂,一副專程來「討債」的模樣。

  在江上行過兩刻鐘左右,幾艘篷船轉進一道江面較窄的支流,跟著切進一道狹長的岸壁,泊在一處極為隱密的水上竹塢。

  竹塢建造得十分精巧,在江面之上星羅棋布地排列,中間皆有竹橋相連,放眼望去,極是壯觀。殷落霞首次瞧見這奇異景致,尚瞠眸發怔之際,人又被強行給拖下船去。

  她一時間跟不上裴興武隱有火氣的步伐,雙腿一絆,差些跌倒,都還來不及站穩,腰身已被他強而有力的鐵臂撈起。

  「放開,我自己會走!」好多只眼睛盯著他倆直瞧,殷落霞清顏赭紅,不禁也跟著動氣了。

  裴興武對她的要求根本充耳不聞,把她當成三歲孩童般,以單臂挾持在腋下,踏上一座拱形橋,將她帶進築在江上的一問竹屋中。

  「裴興武,我叫你放開我!聽見沒有?放開我——」她惱得胸脯急遽起伏,真想張嘴狠咬他一口。

  這一方,裴興武仍舊不發一語,腳後跟往後一蹬,將門踢上,然後筆直走到擱在裡邊的一張小楊,把她丟了下來。

  「唔……」悶哼了聲,殷落霞連忙翻身坐起。

  此時分,外頭天色已然昏沉,她在幽暗中辨識他的灰黑身影,見他往角落的木桌走去,背對住她不知做些什麼,她正欲出聲,下一刻屋中陡亮,他慢條斯理地掉轉過來,手中持著一座燃起三根蠟炬的燭台。

  「你、你你……」不能怪她結巴,那三根竄得老高的火焰驀地照明了男人此時的面容,她從未見過他顯露出這般神態,銳目深邃如淵,幾近可怖,更教她心驚膽戰的是,他一句話也不說,只壓沉著兩道利眉,直勾勾地凝住她。

  那模樣……好像、好像她有多對他不住,即便九死都不足謝罪似的。

  她不想承認膽怯,卻不爭氣地嚥了嚥唾沫,一向倔強的鳳眸竟率先撇開,故作冷淡地瞧向窗外,去數著那些錯落而置的江上竹屋,以及許多架在竹橋兩端、用以照明的火把。

  詭譎的氛圍下減反增,即便不看他,殷落霞渾身上下的毛孔仍強烈地感受著他的注視,不得不去在意。

  終於,他有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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