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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雷恩那

  杜天龍在十年前金盆洗手,帶著九名追隨多年的弟子回到故里衡陽,開設了武道館「天龍堂」,著重鏢師和護院的養成,因此平時除學習武藝外,江湖規矩、各幫派門會的勢力分佈,以及五花八門的暗語、手勢等等,亦是非學不可的東西。

  道上就流傳這麼一句——欲作混江龍,先過「天龍堂」。

  意思說得十分明白,那些想入江湖闖蕩的生手,若要混得長久、混得有聲有色,非得先進「天龍堂」過過水、長些江湖知識不可。

  倘若按著「南嶽天龍堂」正道的行事作風推測,這位跟蹤她多日、不時以簫聲擾她思懷的男人,便該是朋友,而非敵人了?

  殷落霞倏地回眸,深究地瞅著那人稱「九爺」的男子,憶起適才他要她盡快上船時的景況,心裡突然有些兒明白了。

  這些人在兩岸打下埋伏,欲要逮她,他應已在暗地裡瞧出端倪。

  他要她上船,其實是出於好意吧?她剛開始卻還以為他與那十來艘篷船上的傢伙蛇鼠一窩,沒安好心眼。

  暗暗苦笑,她臉容清冷依舊,被激起的拗性子不知怎地竟鬆緩不少,或許是覺得自個兒並非孤軍一人,彷彿吞了顆定心丸吧?且不管結果如何,總得先將現下勢態弄個清楚仔細。

  那喬裝成船家的中年漢子問話間,泊於兩岸的十來艘篷船已在此刻紛紛接近,將裴九的舟船團團包圍。

  殷落霞呼吸陡促,下一刻,卻見裴九左手為掌,亮直四指,屈拇指,而右手則緊握長簫作為拳狀,左掌心與右拳面虛接,雙臂曲出圈環,朝中年漢子從容地行過抱拳禮,道:「今夜匯聚於此的『三幫四會』的朋友們,皆以趙爺馬首是瞻,您且說上一句,高抬貴手放過這位殷家姑娘吧!」

  亮左掌四指表四海武林皆同道,屈拇指是自謙,右手為拳說得是以武會友,兩臂成圈則表示天下武林一家。

  姓趙的中年漢子見裴九擺出江湖禮數,銳目一瞇,亦隨即立起身來回禮,卻道:「九爺都已出面,按理,咱趙東不能不買這個帳,可您也清楚,『洞庭湖三幫四會』自結盟後,就全聽咱們敖老大一人號令,他要大夥兒來相請這位俊秀公子上『三幫四會』的總堂坐坐,咱們也是聽話辦事,無可奈何,還望九爺海涵。」

  裴九放下抱拳,兩道目光亦是越過殷落霞肩頭,沉穩直視,嗓音持平,道:「趙爺且瞧仔細了,這位殷姑娘雖外貌俊秀,如斯文公子,卻非真正的男兒身,敖老前輩硬要將殷姑娘請去,難不成真要殷姑娘對自個兒的獨孫女兒負責,迎娶敖家小姑娘作妻子不成?」

  趙東微怔,撇撇嘴。

  「原來這事的前因後果九爺已然查清,這倒不錯,咱也無需再費唇舌了。反正是男也好、女也行,誰教她生得這模樣,敖老大的孫女兒就獨愛她一個,咱們也沒轍啊!」

  話聽至此處,殷落霞簡直一頭霧水。這……到底是哪樁跟哪樁呀?

  這些什麼「三幫四會」的男男女女既是跟蹤、又是打埋伏,最終目的不就是想奪她袖裡的奇物嗎?與她的裝扮和長相又怎地扯上干係了?

  還有那位敖老大的獨孫女,她見過人家嗎?何以獨愛她一個?她又為何得對那小姑娘負責?

  再者,她外貌俊不俊秀、斯不斯文、是男兒身抑或女兒家,又哪裡需要旁人拿出來說嘴、爭論?

  未免可笑!

  愈思,神色愈凝。她不理趙東,也沒將包圍的眾位瞧在眼裡,獨將鳳目瞥向裴九,菱唇一掀,出聲便問:「你適才要我上船隨你走,現下,這邀請還算不算數?」

  月兒半隱入雲裡,裴九的輪廓此時籠進幽暗中,一時間教人瞧不清楚,但殷落霞卻能感受到他專注的凝視。

  那清簫般的音色緩洩:「殷姑娘若肯賞臉,自是裴某的榮幸。」

  「月夜遊江嗎?」她再問。

  裴九俊容淡抬,從容瞅了眼天際的烏雲掩月,唇角似有若無地興起一絲玩味兒。「有何不可?」

  「好!」殷落霞迅速一答。

  下一瞬,她竟小跑了兩、三步,在眾人皆不及意識之下,輕喝了聲,陡地縱身飛跳。

  裴九動作全憑即時反應,見姑娘素身當面撲躍而來,他驚愕還不及興生,兩臂已然大開,穩穩抱住了她。

  「噢……」撞進男人結實的懷裡,殷落霞不小心弄疼了額頭。

  這人瞧起來雖是斯文氣質,頎長身軀倒也練得如義兄年宗騰一般精壯,深秋冷夜裡只著薄衫不說,隔著衣料,她明顯感覺得出他隆起的塊肌,正分明排列著。

  「還好嗎?」裴九低語。

  殷落霞隨即抬起臉容,極近地、毫無預警地接觸到他兩道深淵般的黝目,裡邊浮蕩著訝然、關懷,然後……那似笑非笑的神氣更濃了。

  她心湖輕悸,有些沒來由,像是無端端掉落了一葉,靜謐謐地泛開漣漪。

  她不習慣如此的女兒家心態,那全然不像自己。

  忍住臊意,她腳步顛了顛,往後一退,欲要拉開距離,裴九右臂陡出,探向後頭撐住她的腰身。

  「小心落水,站穩了。」他沉靜提點。

  「嗯。」殷落霞胸口又是一熱,卻覺腰後微涼,待手指輕觸、垂眸瞧去,才發覺他是以簫代手支撐著她,並未無禮地碰觸她的身體。

  長簫質地堅硬,暗泛薄寒,似玄鐵打造,莫怪催徹之聲不若尋常竹製的洞簫,更為鏗然留韻。

  此際,「三幫四會」的眾人終於回過神來,好些個瞪大牛眼、張著大嘴欲要叫囂、鼓噪,見帶頭的趙東揮了揮手制止,只得乖乖隱忍下來。

  趙東大腳往前一踏。「九爺,您要摸黑游江,咱們不阻您興致,可若要帶著這位公子姑娘,那可大大不妥。」見女扮男裝的殷落霞比書生公子還要斯文俊氣,乾脆就稱作「公子姑娘」。

  當真視她為無物!要她跟誰走,她便得乖乖應承嗎?這些「三幫四會」的傢伙,著實無禮到了極處!殷落霞側過凝容正要啟唇相稽,一道高大黑影倏地擋到她面前。

  她心中一突,怔怔地盯住裴九寬闊的肩背,竟興起荒謬錯覺,彷彿自己又嬌又小,也是個需要靠男人護衛的文弱姑娘。

  不!她腦子出毛病嗎?怎會生出這般詭怪的想法?

  即便她是女兒身,意志與耐性卻較許多男子來得強韌。

  不懂武藝又如何?她亦憑自個兒的能耐大江南北地走踏。便如此次前往西塞大雪山,她堅決獨行,義兄年宗騰也拿她沒奈何,可她不也將自個兒照料過來了?

  她絕非手不能提、肩不能擔,兼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再有……她也不是什麼「小姑娘」,那是指十六七、八的妙齡女孩兒,她卻已二十有三,早排入「老姑娘」的行列裡了。

  思緒正亂,她眉心淡蹙,將她護在身後的裴九自是未覺,已出聲言語。

  「無論如何,殷姑娘今夜非隨我去不可,趙爺與眾位朋友是聽話辦事,裴某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倘若眾位定要阻攔,除傷了『洞庭湖三幫四會』與『南嶽天龍堂』的和氣,真追究起來,怕是連開封的『年家太極』也得多所顧慮。」

  「開封……年家太極」趙東神情一僵。

  裴九平心靜氣又道:「正是。年氏家族以『年家太極』獨步江湖,亦在各地成立行會,而今負責主持武漢行會的主爺年宗騰,恰是殷姑娘的結拜義兄,裴某此次便是受對方所托,前來護送殷姑娘回武漢。」

  此話一出,「三幫四會」的眾人再也按捺不住,你一言、我一語的,亂轟轟地吵作一氣。

  須知,單是得罪「南嶽天龍堂」已大大不得了,都不曉得今夜若硬要扣下那位姑娘,會種下如何的禍根,現下再添一個名動武林的「年家太極」,稍沒留神斟酌,「洞庭湖三幫四會」往後在江湖上恐怕要寸步難行了。

  聽得裴九這話,殷落霞亦微微震撼。

  以義兄年宗騰的行事作風,見她遲遲未返回武漢,極有可能遣人前來尋她,但教她迷惑的是,怎會大費周章地委託「南嶽天龍堂」出面呢?她直覺得其中似有因由,不如表面所瞧的簡單。

  另一方面,這位「九爺」也是個古怪人物。

  倘若今夜遭人包圍的是義兄年宗騰,騰哥豪邁粗獷,性格開闊,面對這等棘手之事,定求速戰速決,說不準來個先發制人,出手擒下對方的帶頭人物,待籌碼到了手再來談判。

  反觀這位「九爺」,打開始便給足對方臉面,以江湖禮數相待,可他用字遣詞儘管周到、語氣持平不變,卻在無形間給足人壓迫感。

  若欲與他硬碰,見他神態清峻,舉止斯文、不溫不火,一時間竟還尋不到一個好借口乘機翻臉,結果只是把自個兒弄得裹足不前、騎虎難下。

  瞪住男人牆般的寬背,殷落霞抿著唇,有些兒微惱夜風中混入他獨有的男性氣味,隨著每一下呼吸吐納,避無可避地鑽進她鼻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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