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咬唇,她難受地撇開臉。
下一瞬,她的下巴竟被穩穩扣住,再次扳回,她瞧見他瞳底亂竄的火焰。
「你……你、你……」心臟促跳。她該使勁兒拍掉他的手,冷傲地警告他自重,可是……可是……她為什麼有做錯事的感覺?
「為什麼單獨跑出來?這麼冷的天還來游江?妳連件保暖的披風也不帶嗎?!」連三問,問到最後一句,他語調陡揚,劍眉翻飛。
這不能怪他,他的怒氣師出有名、其來有自。
這兩日,他明顯感覺到她在躲他。
為了什麼?他不清楚。只推敲著是否那夜在小亭裡,擊玉天真地詢問他的話,無意間教她聽取,又惹得她心生不快了。
她向來心高氣傲、孤卓不群,但就算真惱恨他,也不該一聲交代也不給,獨自一個在寒夜裡撐船游江。
晚膳時候沒見到她出現,一問之下才知她根本不在行會裡,詢問大夥兒,也沒誰能把她的去向說出個所以然來,而馬廄裡的馬匹一匹未少,眾人皆不知她究竟上哪兒去了?
到得後來,若不是有幾個碼頭工人上行會來告知,他等不著她返回,真會盲目地在武漢城裡尋她蹤跡。
然而,就算知她隻身游江,茫茫江面上卻全是方向。他按著碼頭工人所指的方位而去,費了番功夫仍遍尋不著。
夜更深沉,他左胸更為窒悶,一顆心高高吊起,七上八下的。再順流尋去,竟在甚濃的霧氣中差些撞上一艘無人掌控的小篷船。
見到那艘細長、低矮烏篷的小船,同碼頭工人們所描述的一模一樣時,他急得快發瘋,一輩子從未如此恐懼過,就怕她真不小心栽進江裡。
他推測著她可能落水的地方,著急地循著小篷船漂來的方位前進,驟然間,見到這滿坡的銀白蘆花,記起她偏愛深秋白蘆兒。然後,終於在皎月下發現陷在蘆浪裡的一團影兒。
他能不氣嗎?
在急得心臟幾要從口中跳出、肌筋繃得死緊之際,乍見到她渾身狼狽地躺在那兒,動也不動的,他的意志瀕臨瘋狂,就怕她真出了什麼意外。
結果鬧騰到最後,她根本安然無虞,只因一時興起,她把自己給灌醉了,才大大剌剌地平躺在這兒!
他能不氣嗎?能嗎?!
他修養還沒好到能位列仙班的境界!
殷落霞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了,唇嚅了嚅。「我、我有帶披風出來啊……」
「披風呢?」語調雖已控制,他雙目卻瞇緊。
殷落霞鳳眸溜了一圈,愕然地發覺披風不見了。
呃……該不會是遺留在那艘小篷船上了?還是……嗯……誠如那幾個碼頭工人所戲謔的,她迷迷糊糊地沒繫緊,所以教風給吹跑啦?
「我真的帶了,它就是不見了,我也沒辦法……」她臉好熱,特別是他長指輕扣的地方,有種奇異微麻的感覺在擴散。「……你、你最好相信。」
裴興武沉著臉,跟著脫下自個兒的黑色披風,不由分說地蓋在她肩上。
「我不冷……」
「披著。」
「可是我真的——唔……」儘管他已收起目中過分銳利的輝芒,臉色緩和許多,可在他的注視下,她竟又氣短,而心口熱呼呼的,因披風上有他的氣息,像是他張臂擁抱了她。唉……
「落霞。」他忽地低喚。
「嗯?」她呼吸一緊,下意識等待著,不知是否仍在醉酒中,覺得那嗓音似有情感,便如細網般對著她密密罩來。
「為什麼躲我?」
「啊?」鳳眸眨了眨。
「是為了那一晚,擊玉所問的那些話嗎?」清俊眉心顯出陰鬱顏色,認真且嚴肅地道:「她沒冒犯妳的意思,她只是過於率直天真……我會找機會向她解釋清楚的。」
「……要解釋什麼?」鳳眸不眨了,定定望著他。
「解釋妳和我之間不是她所認為的那般,當初我之所以會留下,其實……其實……」裴興武話語一頓,臉皮竟也溫熱起來。他額角青筋淡浮,有些粗聲粗氣地道:「其實理由很單純!」
是嗎?
是嗎?
理由果如他所說的單純嗎?
殷落霞幽幽想著。
這心亂如麻的思緒癡纏了她這麼、這麼的久,她的心一層層被剝開,藏在最深處的究竟是什麼?
她呀,還能睜眼說瞎話來欺瞞自個兒嗎?
那殷家姊姊沒虧待過你吧?
她……待你可好?
這珍一年你和她差不多走早晚相對、朝夕相處,正所謂日久生情,又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她待你究竟如何?
她若待你好,表示是喜愛你的,要不,她一開始怎地想要留你在身邊呢?
她是喜愛他的吧。那杜家姑娘問得真好,她若非喜愛上他,怎會感到不甘心、感到酸澀、氣苦?
她要他留下,拿命換藥,不就是打一開始與他相遇,便朦朦朧朧對他起了異樣的好感?
只是這樣的好感又教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堪,他的「別有所圖」讓她將情意藏入極深之處,即便深心仰慕他,她的倔強、彆扭與孤傲,卻教她如何也不願去承認。
她的確喜愛上他,即便,她待他不好、虧待了他。然而這會兒,果然是惡有惡報,她害著了他,把自個兒也陷害下去,跌得好慘。
怎麼辦?怎麼辦……
心思百轉千回,她凝睇著他,醺然臉容綻開幽靜的笑意,透著點無可奈何的神氣,卻是嬌美異常。
裴興武氣息微濃,他頭用勁兒一甩,沙嗄地問:「妳自個兒能走嗎?我把船拴在岸邊石上,走一會兒就到了。」明明滴酒未飲,他體內的熱度自適才興起後,就持續奔騰著。
隱約曉得原因出在哪裡,此時此際,他最好與她保持點距離。
可,似仍醉酒的殷落霞卻道:「興武……你抱我吧。」
嗄?!
他左胸陡鼓,像被狠撞了一記,瞥見近在咫尺的清容淫浸在月光下猶如粉桃,眸光似霧,菱唇輕逸而出的馨氣尚混著酒香……她說的僅是字面上的意思,她真是醉了,醉得沒法兒走路,當然只能靠他抱起。
端正心思,裴興武不發一語地將手探到她背後和膝下,打算抱她回船上去,藏在黑披風裡的書生寬袖卻伸了出來,緊緊攬住他的頸項。
他一愣,正欲垂眸,那帶著酒香的軟唇驀地湊近。
他瞠圓眼瞳瞪住莫名其妙與自己鼻貼著鼻的秀臉,嘴唇濕熱,被緊緊吸吮著,而那力道緊得讓他感到疼痛,隨即,他嘗到酒味和柔軟的香氣,這才猛然驚覺——
他正被姑娘強吻!
而這姑娘啊,以熱烈又笨拙的方式,在他唇上輾轉、吸吮、啃咬,吻得他頭發暈……
第八章 也擬可愛風流樣
急劇喘息,裴興武的頭猛地抬起,目中如火,不是感到被侵犯的憤怒,而是錯愕且迷亂。
「妳、妳幹什麼?」嗓音異常沙啞,他望著相離不過寸許的秀臉,左胸突突亂眺。
「吻你。」
殷落霞鳳眸迷濛,神情卻十分認真,彷彿兩人相濡以沬是一件何等嚴肅又何等重要的正經事兒。
「為什麼?」他神情同她一般認真。
她菱唇嚅了嚅,沒出聲,環在他頸後的雙袖略縮,硬是不知羞地貼進他懷裡。
「為什麼?落霞。」他垂眼又問,僵硬著身軀,不主動回應亦不推拒。
她埋在他胸口低低笑了,輕蹭了蹭,又緩緩抬起臉容。「你的命是我的,人也是我的,興武……當年的承諾,你仍記得嗎?」
他暗自調氣,有些咬牙切齒地道:「當然。」
丹田處集結著一股熱能,他臉皮暗赭,心意動,又如何能坐懷不亂地面對她?
「那就是了……」她悄歎,唇再次貼上。
那就是了?!
那、那就是什麼呀?!
沒頭沒腦地,可裴興武已不及再問,這一次,她甚至得寸進尺地探出小舌,像小童舔著糖霜,又像貓兒舔著爪子般,一下下濡濕他的嘴,連帶下顎和峻頰都舔濕了。
感覺他氣息濃灼,她緊攀住他不放,舌已鑽進他淡泛紫氣的唇瓣,繼續攻城掠地。
突地,男性大手抓下她的雙臂,硬是推開距離。
「妳醉了。」他眉峰成巒,胸口起伏甚劇。
「沒醉。」她搖頭。
若真醉了,也在淒清夜風和幾番心思轉折下醒來了。然而,此時殘餘在她體內的酒意恰好可以,不多也不少。
不……她沒醉啊,僅是心變野了,膽子也大了,恰好可以做些藏得極深、想了許久的事……
「我要你抱我。」她語音若夢,明明難掩羞澀,說出的話與行徑卻驚人的囂張、猖狂。「你明日就要帶著你小師妹回『南嶽天龍堂』,三年哪,你已足足三年未曾回去,如今杜姑娘替你求請,我難得大發善心放你走,現下索討些回報,你也不肯嗎?」
見他動也未動,瞳底火焰竄得飛高,幾要將她灼燒,她鼓起勇氣欲再往前,裴興武卻瞇起眼,沉聲低咆。
「落霞?!」
「你就是不從嗎?」
瞧她說了什麼?!簡直像強搶人家閨女的惡棍!裴興武磨著牙。「妳鬧夠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