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說「夠了」,甚至沒隱藏自己的渴望。
「夠了沒?」她問,驚訝使他鬆口。「我替她給你的安慰夠了嗎?」
「暫時是夠了,等我有需要的時候,再跟你要。」他模仿了蝴蝶昔日的口吻。
「我是替代品,還是你的另一個選擇?」
「我沒有第二選擇,你也不是替代品。」
他以溫和的口吻說出咄咄逼人的話。
她漸感無力招架。
「好深奧喔。」
「是你問得深奧。」他回敬一句,邊捏了下她的唇,「蝴蝶不是這樣講話的,不過,我願意接受她任何的改變。」
「再見。」
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心中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他正在戀愛。
※ ※ ※
進了門,她的心依舊震動得厲害,背貼著門,久久不能移動步伐。
莫非這就是戀愛的滋味?
「小蘭,在想什麼?」
師母的聲音教她回神。是,她是小蘭,拜師學魔術之後,她就冠上「陳」這個姓。老師膝下無兒女承歡,是故待她這個不記得自己出身的女孩如親生女兒,陳家成了她再度到人類世界之後的避風港。
「師母,我想……」她朝師母走去,吞吞吐吐著。
「想什麼?怎麼今天說話不溜了呢?」師母不解,「喔,是不是那位于先生今晚對你說了什麼特別的話,你才會這麼魂不守舍?」
「不是的,我想暫停魔術表演的工作。」師母促狹的話教她的臉再度火燙。
師母先是一愣,繼而問道:「怎麼突然有這種想法?你一直工作得很順利呀,這麼快就產生職業倦怠啦?」
「不,我只是想給自己多一點時間,想吸收多一點知識。我一直覺得自己還不算真正融進人類……融進這個社會裡,我還是很無知的。」
師母平日確也覺得她對某些事情的反應教人費解,因此對她這番話報以一個包容的笑。
「你的想法很積極,既然你有上進心,師母應該支持你。你有具體計畫了嗎?好比去考個學校之類?」
這話觸及她的難處──她拿不出可以報考學校的任何證件,她甚至連健保卡都不能辦。
「師母,我想在家自修就好。」她懊惱於自己的幽靈身份,「你忘了我連在銀行開戶都辦不到?」
師母這才記起她堪憐的處境,輕輕點個頭。
「既然決定暫停表演,你就安心在家進修吧。需要用錢的時候就告訴我一聲,別不好意思,知道嗎?」
「我又得讓老師和師母養了。」她感激一笑。
「哪是我們養你,這些日子來,你已存了不少錢在我們這裡。放心吧,你隨時可以提領,花完了也無所謂,你老師和我都很高興能養個懂事又貼心的女兒。」
蝴蝶紅了眼眶。
第十章
蝴蝶鎮日將自己埋在書堆裡。
小剛來了。他奉命每個月來探視公主一回,挑的都是上午陳家夫婦不在的時間。他奉命非不得已,不得使用法力幫公主任何忙。國王認為,既然公主已成人類,她就必須以人類的方式生活,以人類的方式解決問題。
「公主怎麼看這麼多書?你白天不是要練魔術嗎?」一堆堆書籍教小剛一時喘不過氣來。
「看書還不算太難,大部分的字我都認得。寫字比較難。」她正在寫字,噘著嘴邊抱怨:「好多字寫不出來,我猜如果我想寫一篇自傳,至少得花三天的時間。」
「公主,為什麼你突然想看這麼多書、寫那麼多字呢?」
「因為……」
她倏地住口,不想讓小剛知道自己和於震麒重達了。
她希望還能經常和他見面,又憂心自己如今和他已是這般格格不入。兩年前兩人就存在著這種隔閡,只是當時的她並不懂。
她的自卑心在與他重逢之後益形強烈。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想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哪怕是一點點都值得她努力。
「公主,你還是很不快樂。」小剛對她的沉默皺眉,「我常在想,是不是每次我到人類世界來的時候,都應該順便去整整他,替你跟我們大家出口怨氣?」
「不行!他是無辜的。本來我也生他的氣,但是當我站在他的立場為他想之後,就覺得他無辜。我們怎能要求一個正常人類完全接受我?怎能要求他毫不猶豫地要一個不完全是人類的孩子?小剛,即使我已是人類,我都還無法完全接受人類呀!」
小剛直覺認為她的話是番大道理,可惜他不完全懂。
「你聽懂我的話了嗎?」
「聽……懂了。」
「嗯,那你可以走了,我想繼續寫字看書。」
「是,小剛告退。」
※ ※ ※
門鈴又響。
「是你。你來有什麼事?不用上班嗎?」
「我來是為找你。今天本來是要上班的,我請了假。」一口氣答完,他笑了笑,這才用認真的口吻道:「昨晚我在俱樂部外面等了好久,沒等到你。後來才知道,你暫時不會去那裡表演了。為什麼?」
「想休息一陣子。」
「充『電』?」他歪了下頭。「需要我這個發電廠嗎?」
她立刻瞪他一眼,再低頭,臉紅得很自然。
「昨晚為什麼去等我?」明知故問只因她找不到話講。
「不請我進去嗎?」他不答逕問。「我想看你表演魔術,只為我一個人表演。」
她抬頭,看見他咄咄逼人又深情款款的眼神。
「從前只有我一個人能欣賞的魔術,如今卻成了其他人的娛樂,老實說,我不是很高興。」
再不反應就等於默認自己是蝴蝶,於是她說:「從前單獨為你表演的魔術師收不收你錢我不管,我可是要收費的喔。五千塊!」
她希望他捨不得花這筆錢。
「我說過我的收入還可以,只收五千不覺得太便宜我了嗎?」
「你可以給一萬當小費。」
「你已同意單獨為我表演,為什麼還不請我進屋去?再拖時間,我就不給小費嘍。」
「請進。」
自以為攻下一城,不料隨她進屋之後,卻被冷落在客廳裡。她說她得先在老師的「魔術室」裡準備準備,要他耐心等著。
總算被她請進了「魔術室」
一片漆黑中,他的眼前亮起燭光。五枝蠟燭發出微微的光亮,使屋內瀰漫著一股神秘的氣氛。
「請把眼睛閉起來,等我數到三,你再張開。」
他照辦。
他看見她俐落地抽走托著五枝蠟燭的盤子,而那五枝蠟燭則穩穩當當地插在一個完美無缺的大蛋糕上。
「蛋糕什麼時候跑出來的?」他驚訝不已。
「蛋糕才不會跑。」她笑著糾正,又說:「這就是魔術。」
接著,她把窗簾拉開。光線透進屋內,他發現各式各樣的道具滿佈四周,而那個蛋糕看起來是那樣新鮮。
她一口氣吹熄五枝蠟燭。
「怎麼樣?五千塊。」
「什麼?這樣就值五千塊啦?」他拍了下她伸過來的手掌,「我可沒那麼容易打發。」
他伸手挖了團蛋糕上的鮮奶油就往她臉上擦。
「你怎麼這樣呢!」她盯著被毀掉的蛋糕,一臉焦急,「這是老師的生日蛋糕,晚上才要切的,你……」
「等會兒買一個賠你。」他又挖了一團擦在她的鼻子上。
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知道接下來我會怎麼做嗎?」
他將她拉進懷裡,開始舔她臉上的甜食。
她無力拒絕他挑逗的舔吻。
「我看起來像不像一隻飢餓的青蛙?」邊吻邊問了句,「因為你是這麼的可口。」
再這樣發展下去,她很快就會對他承認自己就是蝴蝶,但她不能這麼做,至少目前還不能。
她推開他。
「你在追我嗎?如果是,那我要告訴你,別白費心機了。我不過是個略懂魔術的人,我甚至稱不上魔術師。你認為我會的這些把戲,能和你的身份相匹配嗎?」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他詫異十分,「從前的你是很為自己擁有的能力感到驕傲的。」
「不要再對我提什麼『從前』,你的過去我沒有參與,你的未來我也沒有興趣!」
這話在他聽來十分絕情,一時間,他被激怒了。
「好,不提從前,但是你要價五千的表演不能只有蛋糕這一樣,你得再表演些別的給我看,否則我是不會就這麼罷休的!」
他四下梭巡,發現了一捆麻繩,立刻將之取來。「來,表演脫逃術給我看吧。我沒用繩子綁過你,這頭一次!」
她被拉坐在一把椅子上,掙扎中被他用麻繩一圈圈捆得密密實實。
「我不會這個!我還沒學會這類脫逃術!」
「我不信!」他將繩子打了死結,「變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多久。」
「我真的脫逃不了,沒騙你!拜託你快把繩子解開,我好痛,好難過!」
她邊喊邊扭動身子,結果連人帶椅摔倒在地,受辱的難堪使她嚎啕大哭。
「你快扶我起來……」她的哀求夾著憤怒,「如果你真的願意花錢看這種魔術,我盡快學會它就是了。剛才的表演和我現在的狼狽樣就免費送你欣賞吧,五千塊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