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問莫名其妙就落了水,孟朔堂一時反應不過來,沉浮間吃了幾口水,冰冷的湖水激了神智,人才給回過神。此時,孟青姐早快手快腳游離好一段距離了。
「淨荷,等等,別走!」孟朔堂的泳技不差,手長腳長,沒幾下就趕上孟青姐,大掌一伸,便將她攔腰擋住。
「放開我!放開我!」背靠著他寬闊的胸膛,微熱的膚觸引來一陣輕顫,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孟青姐掙扎得更厲害了。
湖面水波蕩漾得厲害,兩個人上身在掙扎推擠,腳下拚命滑動踩水,遠看活像是兩隻打情罵俏的落水鴨子,煞是滑稽有趣。
「我不放!好不容易找到你,就算用綁的,我也要把你綁回孟府,好好守著,用餘生求得你的諒解。」不管她再怎麼說、再怎麼生氣,他都不放開她。
「你休想!」孟青姐嬌斥一聲,突然靈機一動,為求脫身,她管不了這麼多了!一隻手臂伸下水面,朝身後摸索,未久,孟朔堂臉上即出現古怪表情,在他還來不及反應之時,孟青姐已找到目標,小手擰握成拳,狠狠朝孟朔堂身下的突起物敲去。
「啊……」一陣淒厲的慘叫聲響起,持續而響亮,劃破湖心的寧靜。
子孫袋吃痛,是男人最大的致命傷,攔住孟青姐腰間的手陡然鬆開,她趁機脫身,死命朝湖岸游去;孟朔堂疼得臉色發白,咬緊牙根忍耐,但股間的疼痛依舊持續著,雙腳漸漸無力,接著一陣緊窒的抽痛感傳來……
「啊,淨……」好痛!腳真的好痛,孟朔堂忍著疼,濕掉的臉上已分不清是汗水、湖水,還是淚水了:「青……青姐,救我,我的腳……抽……抽筋了!」
成功脫身的孟青姐聞言,稍稍停住,隔空對他笑喊:「哼,不必使這種小人招數,我不會上當的!你自己慢慢游回來吧!」
說完,孟青姐回身,欲繼續朝湖岸游去,就在這時,身後不遠處傳來陣陣咕嚕咕嚕像是吃水的聲響,孟青姐納悶地轉頭一見,臉色瞬間刷白,這……湖心哪還有孟朔堂的影子?只剩下圈圈漣漪,這……他喊抽筋是真的啊!
「朔哥!朔哥……你別嚇我!我馬上來救你!你別嚇我啊!朔哥……」孟青姐嚇得魂差點離體,趕忙七手八腳往回游,要救孟朔堂。
「救命啊!快來人啊!」孟青姐邊游邊扯開嗓門呼救,激盪起伏的湖水打濕了她的臉,唇邊嘗到了濕鹹的味道,沉浮之間,她已分不清是湖水,還是淚水。
奮力朝湖心游去,專注心焦的孟青姐只有一個念頭:朔哥,朔哥,撐著點,淨荷來了……
第七章
映綠湖平日僱有二十餘名湖工,負責渠道維護及蓮荷照料,夏末蓮殘,續採蓮藕及蓮子,加工出售,是孟府織造的另一項收入。
稍早在蓮苑,得孟青姐首肯,允諾邀約,兩人來到映綠湖時,孟朔堂便傳令摒退湖工,只留兩三人在蓮渠附近做事,將所有空間留給兩人。
也幸好留了兩三個人,不然,依照剛剛的情況,單憑孟青姐一個弱女子,孟朔堂這條小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暮色逐漸籠罩,夕陽餘暉映照蓮荷花海,澄黃粉嫩,別有一番宜人景致。
頭一次,蓮荷美景入不了孟青姐的眼,兩人被映綠湖的湖工給救了上來,在湖畔的小屋內暫歇。上岸至今已過一個多時辰,孟朔堂吃了許多水,換上干的衣服,還昏迷著,已請大夫來看過,大夫說晚點人清醒,就沒事了。
孟青姐怕是驚嚇過度了,有些失神,黑瞳裡不時盛著水意,時而滾落,臉頰上還掛著兩道未干的淚痕。
方纔孟朔堂在湖心溺水的景像一直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她不想再想,卻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
天哪!如果再晚一步,如果當時蓮渠附近沒有人在,那朔哥……
「啊……」孟青姐不由自主地尖叫出聲,這一喊總算喊回了神,怕尖銳的叫喊吵醒孟朔堂,孟青姐趕忙搗住口,挪了腳步走到床榻,雙手握住孟朔堂的手,細細搓揉,感受到他掌心的餘溫,確定他是活著的,那顆驚惶害怕的心終於定了下來。
看著他躺在床上昏迷無助的模樣,孟青姐忽然能體會,當初她從蘇州大牢被救出時,他那種心急如焚的心情了。這種焦急非得要接近貼觸,感受到對方的體熱,知道人是確切存在著的,才能放心。
「朔哥,幸好……你沒事。」執起他的右手,貼在她的頰側,輕緩磨蹭著。此時此刻,她心底只記掛著孟朔堂的安危,她心底的怨,她對他的情意,統統拋諸於腦後,要怨他,抑或要愛他,都是以後的事,對她來說,眼前確定他平安無恙才是最重要的。
「啊,太好了,孟姑娘,您終於回神了。來,喝點薑湯壓壓驚。」門兒推開,
一名少婦走進來,她是救孟朔堂的湖工之妻。
「謝謝。」孟青姐微笑道聲謝,伸手接過薑湯,小口啜飲。方才孟青姐忘情的一幕,少婦全看在眼底,她臉上含著笑,也不點破。
「孟姑娘,孟家大宅那邊差來的人已經到了,晚點公子爺如果醒來,勞煩您喚我一聲,我好吩咐讓他們送公子爺和孟姑娘回去。」
「好的。」孟青姐點點頭,少婦說完便離去。
孟青姐有一口沒一口地啜著薑湯,視線始終不離床榻上的人。未久,孟朔堂清醒過來,孟青姐看了,心上懸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淨荷……」人醒過來,嗓音猶嘶啞著,開口第一聲喚的就是她的名。
「你醒了就好。」她悄悄收拾所有的心情,又恢復成往日的孟青姐。「來,喝點水,孟府的人已經來了,等會兒就會送你跟我回去。」
孟朔堂留意到了,她不說「我們」。唉,她還是不願承認嗎?
她起身倒了茶,遞給孟朔堂喝,但他卻不接過茶,反倒是抓住她的皓腕,眼底情意滿溢,他啞著聲音問:「青姐,你不願意承認你是淨荷嗎?」
「我何時承認我是淨荷了?」孟青姐一口否認。
「方纔在湖心,我溺水時,我聽見你心焦地喚了我數聲『朔哥』。只有蓮兒……淨荷當年假扮的蓮兒會這樣叫我……」他的眼神更熱切,湧現了期盼。
孟青姐一聽,臉倏地熱了。當時的情況只教她驚惶,嚇得神魂幾乎要離體,情急心慌之下,不知怎麼地就喚了出來,而他竟聽見了。
朔哥,她的朔哥,她和他的未來,原該是兩條各自潺流的小溪,這次不意的重逢,該不該再匯聚成河,融入彼此,一同流向未知的旅程,直至生命盡頭呢?
或者該是天意,剛才三度失言,早洩露了她真正的身份,既是如此,她也無須再隱瞞了!思及此,數年來糾纏的心結豁然開朗,思緒乍然清明,就正視自己真正的心意,退一步,再給自己和他一次機會吧。
「當年的情傷記憶猶新,如今的生活愜意逍遙,我根本沒必要搬顆大石頭來砸自己的腳,承認我是蘇淨荷,毀去現有的平靜。」
言下之意是默認了,只差沒正式出聲,親口承認。
孟朔堂聞言,臉上陰霾盡掃,眉露喜色,神采隨之飛揚。
她退一步,他進一步,讓他用愛慢慢、慢慢縮短這四年來的差距,她和他的未來,相守在望。
「淨荷,我愛你,我更要你陪我一起共度今生,白首到老,永不離分。當年是我錯了,本就該彌補的。我只要求你的諒解,不論多久,我都願意等。告訴我,你想要我怎麼做,才能夠補償你當年所受的苦?」
從他真誠的眼底,孟青姐看見了他對當年所犯錯事的深深懊悔,還有不容看疑的愛,那情深又濃啊,狠狠地撼動了她的心呀!
眼眶又不爭氣地熱了起來,就這麼做吧!眼淚在眼底打轉,她聽見自己略帶哽咽的嗓音,替「蘇淨荷」娓娓道出當年過往——
「當年因為徐少文色慾薰心,垂涎蘇淨荷的姿色,四處散括流言,害得蘇淨荷被退婚,她一怒之下,策馬奔去找她的未婚夫興師問罪,回程卻被徐少文擄走,意欲強逼她成親,蘇淨荷寧死不屈,持利剪狠狠捅了徐少文一刀洩憤之後,穿著大紅嫁衣,縱身跳入京師運河……」
「投河……」這事實比春日蟄伏的驚雷還要駭人,孟朔堂只覺雙腳一陣虛浮,差點站不住腳,嗓音也跟著顫抖:「淨荷投水……自盡,老天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該死!後來發生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幸好幸好……你沒事!」
「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哭!你所認識的蘇淨荷像是那種為了保住貞節而投河內自盡的軟弱女子嗎?」回身,見孟朔堂眼角的淚,孟青姐忍不住破涕為笑。
這人……他對她的心是無須再多說的了。
「啊?淨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孟朔堂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