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裘、裘……暖。」裘暖緊張結巴。
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著戚衛然的臉,眼珠子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往哪兒擺。
他的肌膚黝黑亮實,五官俊挺分明,輪廓都像是被精細手工雕刻著磨出來似的,真是好看極了!
「裘姑娘,請問,妳這是在做什麼?」
戚衛然面無表情,指了指她手中的扇子。
裘暖心頭一震,沒料到戚衛然會因為她做的扇子,而特地走過來跟她說話。
既然戚衛然注意到她的「心血結晶」,她當然就該把握機會,親口向他表達她內心最深的敬意,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呀。
「這是要給你們打氣鼓勵用的──」
她有些靦腆地揚揚扇子,誠實說出內心感受。
「因為你們如此盡心盡力為百姓們付出,我打心底佩服,也想真心誠意表達我最深的感激與敬意,再加上因為我爹爹常常鼓勵我,每次我一受到鼓勵,就會覺得精神百倍,日子充滿了希望,所以,我也想鼓勵你們,好讓你們明白,你們的付出是受到老百姓肯定的──」
她一股腦兒地傾訴所有想對他說的話,整個人發亮似的,閃動興奮的光采。
甚至,期待著他的反應。
戚衛然見她說得如此神采飛揚,雙頰泛著潤紅,瞳眸清純無瑕,正直認真的神態,瞧不出一絲玩笑與戲謔。有那麼一剎那,他幾乎就要被她說服了。
深吸口氣,他拿出慣有的理智,公事公辦。
「其實沒這必要,妳這麼做反而會帶來困擾。」
困擾?
裘暖聞言大驚。她為他帶來麻煩了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她覺得好抱歉,連聲賠不是。「非常抱歉,若造成大家不便,我可以再退遠一點,退到兩條街外都行,絕不會妨礙你們救火的。」
她真的收了扇子,拉了驢子,準備退至兩條街外。
戚衛然攔住她。
「我不是這意思。」他知道她誤解了。
「啊?」裘暖不解,圓睜著無辜的大眼,瞅著他。
看她毫無防備、充滿信賴的目光,戚衛然忽然覺得自己像個正在謀殺小羊的惡虎。
勉強克制住內心一絲微弱的內疚,他強迫自己正視她的雙眼。
「為民做事是咱們分內之事,妳如此行為非但不能帶來鼓勵,相反地,妳讓大家分心了,這可是會干擾救火的大事。」
他不想日後見到他手下的人在救火時,還分心去注意她又有什麼新鮮的字牌亮相。他必須杜絕這種事!
「總之,以後別再做這種事了!」
他嚴肅指正完畢,裘暖仰望著他,一臉無辜與驚惶。
好長一段時間,兩人就這樣對望著,圍觀眾人開始竊竊私語。
就在戚衛然以為她可能會當眾哭出來時,她突然開了口。
「我……真的、真的……好抱歉……」悶悶地,她垂下眼,不敢再看他。
她的心緊揪著,好難受呵……
不是因為他的訓斥,亦不是因為他拒人於千里之外,而是她從來都沒想過,原來自己單純想表達崇敬之意的舉動,竟會帶來如此不良的後果……
莫非她真的做錯了?
「我以後……不會再這樣做了……」她鼓起勇氣,抬起頭,視線迎向他。「但我只想告訴您,我的敬愛之心永遠不變──」
說著,眼眶開始不爭氣地發熱,聲音也微顫起來。
「希望戚二爺您日後也自己保重身體,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不但要為民著想,也要為您自己著想,我會在背後默默支持您的──」
忍著淚,她以最真誠的笑靨面對他。
戚衛然頓時胸口一窒,被她的表情震懾住。她明明就快哭了,卻還極力想忍住淚水,含笑祝福他……
這讓他第一次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樣的境況。
只能皺眉。
見狀,圍觀眾人紛紛倒抽口氣,這丫頭大膽的言行終於要激怒戚二爺了嗎?
裘暖也噤聲,深怕自己真的惱火了他。
她低垂螓首,福了福身,沒敢再踰矩多瞧他一眼,便急急拉著驢子穿過人群離去。
她哭了?
戚衛然望著她的背影,莫名升起一股自惡的情緒。
隱約中,群眾裡有人低聲批評著裘暖不知分寸、不守禮節的舉動。
「不過就是個字牌而已嘛,有這麼嚴重嗎?」
一旁,趙老伯咕咕噥噥,想為裘暖說句話,又礙於戚衛然的官爺身份,以及四周對裘暖的道德責難,最後只能橫掃眾人一記大白眼,生悶氣走人。
眾人亦開始鳥獸散。
戚衛然勉強自己調回視線,轉身回到冠子鋪前,面色沈凝。
士兵們沒人敢再多看一眼、多吭半句,紛紛轉身埋首做事,識時務者為俊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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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事情搞砸了!」
戚衛雪細細品著上好龍井茶,慢條斯理嗅戀鼻間芬芳。
晴朗午後,戚府後園的花間涼亭,難得三兄弟齊聚一堂,貪閒品茗,戚衛然卻仍帶上大批公文批閱,而戚家老大戚衛城則捧著書,自在坐於亭側安靜閱讀,真正悠哉賞花品茗的,只戚衛雪一人。
靜默半晌,沒人搭腔。
戚衛然這才抬起眼,後知後覺問:「你在跟我說話?」
「不然呢?」戚衛雪睇著他。
大哥戚衛城掃了兩人一眼,又回頭看他的書,沒打算加入跟自身無關的談話。
「我搞砸了什麼事?」戚衛然淡淡問道,繼續批閱公文。
「你罵哭人家姑娘的事,我都聽說了。」
戚衛然頓了一下,眉頭蹙緊。
「我沒有罵她。」只是說他該說的話,做他該做的事。
戚衛雪輕搖頭,有點抱不平地說道:「難得人家姑娘這麼有勇氣,敢當街向你示愛,而你竟如此殘忍傷她的心──」
「所以,你覺得我像是欺負弱女子的惡棍?」戚衛然沈聲問。裘暖離去前悵然若失的神情,猛然躍回腦中。
「對,沒錯。」
「好吧,我也這麼覺得。」他大方承認。
「啊?」戚衛雪怔住,訝異他的誠實。「二哥你如此『坦誠』,害小弟我一時之間很難接話耶!」
「我只是說出自己的感受罷了。」當日勸離裘暖之後,他莫名煩躁多時,心裡頭是有點懊惱,但究竟在懊惱些什麼,他也很難厘得清,只知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樣確實讓他耿耿於懷。
「爽快,不愧是我二哥!」戚衛雪讚賞道,誠實是美德呀。「不過話說回來,我說二哥你呀,這事兒確實就做得不對了。平日,你沒興趣多看女子一眼也就罷了,但也沒必要如此踐踏人家姑娘的心意嘛,這樣下去,你怎麼討得到老婆呀?」
就算戚衛然目前是城裡眾家閏女們心目中最炙手可熱的成親對象,可無奈妹有情郎卻無意,戚衛然向來盡心公務,老不放心思在自己的終身大事上,只能徒然辜負眾多千金姑娘的心呀。
「成親的事,隨緣。」戚衛然淡然道,順手批完最後一份公文。
「再這樣下去,緣分早就被你給嚇跑了。你可別忘了,咱們戚家的香火擔子目前可全都落在你身上哪!」
「你今兒個是被黑石伯鬼上身嗎?怎麼淨說一樣的話?」
平日有老管事黑石伯在耳邊對他叨念婚姻大事就算了,現在連當弟弟的都來插一腳,怎麼?是嫌他還不夠忙嗎?
戚衛然放下毛筆,眼光瞟向一旁事不關己的戚衛城。「況且這些話,你應該去對大哥說才對吧。」
戰火燒上身,戚衛城面不改色翻過書頁,終於搭了句話。
「這事別扯上我。」
戚衛然飲了口茶,道:「長子尚未成親,我自然也就沒什麼好急的。」
「你倒是說說,現下有哪家姑娘敢嫁我?逃命都來不及了。」戚衛城含笑的嘴角似乎帶著些許無奈。
戚家是當朝權貴,城裡頭大大小小的媒人們,向來都是自動自發,使出渾身解數,為的就是希望能促成戚家三位公子的親事,好擦亮自家的媒人招牌。
但,據戚衛城過往豐富的「悲慘經歷」看來,只要和他「沾上邊」的親事,最後都會變成家破人亡的憾事。多年下來,屢試不爽,別說現在沒有任何一家姑娘有膽嫁他了,就連城內最資深的媒人婆,只要提及戚家老大的婚事,也只有搖頭歎氣的分兒。
坊間甚至傳言,戚家大少的姻緣注定是要受到詛咒的。
既然在戚衛城身上沒指望,眾媒人和待嫁閨女們,自然是將標的轉往戚衛然。
「戚家的香火終究是要延續下去的,你們兩人就多擔待點,還是早早把婚給結了吧,這樣爹娘也就能含笑九泉了──」戚衛城語重心長,發動親情攻勢。
戚衛然和三弟交換一記有默契的眼神,突然同時站起身。
「都坐下!」
啪!戚衛城忽然合上書本,沈聲命令。
完了,不妙!
戚衛然頭皮發麻,戚衛雪猛翻白眼,兩人心不甘情不願坐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