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小衛看看裘暖,又看看戚衛然。
此刻,她猜不透二哥真實的情緒,只擔心他會生她的氣,生裘暖的氣。
一直以來,二哥總不愛她在外頭胡亂結交朋友,所以她也從沒帶朋友回來過,今天是她第一次偷帶朋友進府,沒想到就被二哥逮了個正著。
沒錯,以往總有很多人因為她是戚家人,才刻意跟她做朋友,她也確實吃過被人利用的悶虧,可現下她學乖了,也相信裘暖和其他人不一樣,她是她遇過最親切、最好心的大姊姊,她喜歡和她聊天、喜歡吃她做的餅食,也喜歡幫她出些如何支持二哥的點子,跟暖姊姊在一起真的很開心,她自然是不希望見到二哥討厭裘暖。
被戚衛然質問的視線盯得渾身不自在,戚小衛只好自行招認帶裘暖進府的目的。
「事情是這樣的,二哥你先前在冠子鋪前罵哭暖姊姊的事,我都聽說了……」
突然聽小衛提及當日之事,裘暖心頭一驚,連忙澄清。
「沒,我那天沒有哭啦,你聽錯了──」雖然是有掉兩滴淚沒錯,但……
裘暖有所顧慮地瞄了戚衛然一眼。
「雖然暖姊姊嘴上沒說,但我看得出來她悶悶不樂好多天了,想說要給她一個驚喜,讓她跟我回家,也才會跟她說今日是我生辰……」
「什麼?今日是妳的生辰?」戚衛然疑惑。是嗎?他不可能會記錯。
「所以,今日不是你的生辰?」裘暖也問。
兩人同時又瞧對方一眼,皺起眉。
到底今天是不是小衛生辰?
「今日當然不是我的生辰。」戚小衛解釋道:「我只是找個借口想請暖姊姊來家裡玩,順道好好請她吃一頓──」
本來她擔心裘暖若發現自己是被帶到戚府來,會因為之前被二哥罵哭的關係,而嚇得逃之夭夭,因此她才會蒙住裘暖的眼睛,想偷偷帶她進府。
「二哥,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在外頭胡亂交朋友,但是我敢保證,暖姊姊和其他人不一樣,她待人很好──」小衛極力為裘暖說好話。「呃……除了她老是把『我的名字』寫錯之外,她真的很能幹哦,什麼都會做!」
戚衛然沈默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場每個人,最後定在裘暖身上,他當然看得出來小妹心裡真的很喜愛這姑娘。
「我明白了。」他倏地站起身。「我有話想單獨問她,妳們先在屋裡待著。」
語畢,他旋身率先走出屋。
小衛三人怔忡。
戚衛然見裘暖在原地發呆,回頭道:「妳,跟我出來。」
裘暖「受寵若驚」,還未及時回神,便傻傻跟了出去。
一走到靜園裡的花叢小徑,戚衛然突然停住腳步,轉過身來。裘暖也急急煞住腳步,才沒有一頭撞上他的胸膛。
他靜靜盯著她,沒立刻開口,像在思索什麼。
被自己最崇拜的人這般專注地瞅著,說心跳不快是騙人的。
場面越是安靜,就越令人緊張。
「戚二爺……您……要問我什麼?」在狂跳的一顆心還沒有從嘴巴裡飛出來之前,她決定先放它一條生路,自己先開口。
「妳叫什麼名字?」
話才一問出口,戚衛然就有想咬掉舌頭的衝動。搞什麼呀?!之前分明就問過她的名字了,幹麼再問一次呀?
「裘……暖,我叫裘暖。」為了讓他記住,她還放慢著說。
「妳府上哪裡?」
「我家住城外西村。」
真是,這分明也聽黑石伯提過了。他幹麼又問?戚衛然自己都忍不住皺眉。
「那……妳府上有哪些人?」他硬著頭皮繼續問。
「僅我和爹爹兩人,我娘很早就過世了。」戚衛然調查般的問話,令裘暖不由緊張起來。
看出她的緊繃,也為了讓自己不要再受她左右,戚衛然轉身背對她,沿小徑踱向花園。
「妳和小衛是怎麼認識的?」
「我們是在早市認識的……」
裘暖乖乖跟在他身後,一五一十陳述和小衛在市集認識的經過,絲毫不敢有任何隱瞞,甚至連小衛教她寫「衛」字的事都不敢遺漏。
「所以,我一直以為小衛是和爺爺相依為命的小乞兒。」她總結論道。「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戚二爺您的弟弟──」
「小衛不是我弟弟。」
咦?「他剛才明明喊您二哥呀……」這是怎麼回事?
「她是我妹妹。」
「妹──妹妹?!」裘暖驚訝地張大嘴。「小衛是女的?!」
「不然妳以為呢?」
「我不知道……」裘暖抓了抓頭,被攪糊塗了。認識小衛好一陣子了,壓根兒就沒想過他會是個女孩。
「小衛愛出府去玩,最早是為了安全,所以會打扮成男孩的模樣,現在習慣成自然了,要糾正她這習慣怕是不太容易,她已經越來越像男孩子了──」戚衛然淡淡陳述,可隱約聽得出身為兄長的擔憂。
裘暖直覺想讓他寬心,擠出一抹鼓勵的微笑,盡量輕鬆說道:「難怪我第一次看到小衛時,就覺得她特別眉清目秀。戚二爺您別擔心,小衛還是很有姑娘家本錢的,我想小衛恢復姑娘裝扮後,肯定會非常可愛漂亮的,您真的不用太擔心──」
聞言,戚衛然打住,回過身,裘暖差一點又要撞上他。
「妳……在安慰我?」
「嗄?」
「妳似乎很喜歡鼓勵人?」戚衛然揚起眉,想起她先前的「豐功偉業」,他可是實際領受過她那「異於常人」的熱情鼓勵。
「是嗎?我沒注意耶──」她有點傻氣地笑了,很老實地承認。「不過,我特別想鼓勵您倒是真的!」
「為什麼?」
她毫無掩飾地笑開來,帶笑的瞳眸中,再次閃動他曾經見過的那抹光采。「因為我很喜愛您呀,您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褒揚他的話,他聽過不少。
她的稱許,先前也已聽過。
他向來對來自他人的讚賞之詞,沒什麼特別感受,只當是一般客套話看待。
可不知為何,此時此刻,她毫不保留的崇拜和讚許,竟讓他打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愉悅?
他今天到底是怎麼了?舉止和腦袋整個都不對勁。
戚衛然蹙起眉,對自己的反常感到不解。
見他沈下臉,裘暖瑟縮了一下,囁嚅道:「抱歉,我又踰矩了……」不管對象是誰,每每講到他的好,她便容易忘形。
他讓她怕了他?
戚衛然似乎十分懊惱自己造成如此結果。他還是比較喜歡見她衝著他笑。
「那天……」他清了清喉嚨,停頓了好一會兒,才不太自然地勉強從嘴裡擠出這一句:「我很抱歉……」
「啊?您說什麼?」她的思緒一時跟不上。奇怪,是她眼花了嗎?他黝黑的俊臉看起來怎麼好像有些紅了?是太陽曬的關係嗎?
「我說我很抱歉。」
「抱歉?」為何道歉?
「那天我的話似乎說得太重了。」他不太自在地將視線刻意移往花叢。
「啊!」裘暖輕呼一聲,這才「頓悟」。
她真的沒想到他會為了冠子鋪前發生的事特地跟她道歉,心裡好生感動。
她果然沒有看錯人,戚衛然是個正直之人,在他不苟言笑的外表下,其實有顆比誰都柔軟的心。
「其實你說的對,我不應該在那裡妨礙你們工作的。」
戚衛然唇角微勾。「妳確實會妨礙大家,但,還是謝謝妳的『鼓勵』。」
糟,他的話太令人感動了,她眼眶竟微微濕熱起來。
「我……也該謝謝您……」
「謝什麼?」
「謝謝您接受我的『鼓勵』。」
剎那間,戚衛然覺得她傻氣得十分可愛,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笑,她也跟著笑。
原因很單純,只因見他開心而開心。
「那……以後我還可以繼續『鼓勵』您嗎?」她微抱一絲希望,問。
他斂住笑,深黑色的眸子凝著她,像是會吸勾人似的。
「鼓勵可以,舉字牌就不用了,以後如果想鼓勵我,只需直接對我本人說就行了,別再在街上嚇人。」
「直接對本人說……真的可以……對您本人……本人……」她喃喃重複。
這句話好像咒語一般,令她暈陶陶、輕飄飄。
這是不是表示……她以後可能常有機會見到他嘍?
嘻,怎麼辦,她太開心了,開心到想在花叢間翩翩起舞呢──不行不行,她舞姿太差,不能把她的無敵大英雄給嚇到!
裘暖努力抓回雀躍到幾乎飛上天的心緒,決定把握難得良機,做一件她長久以來最想做的一件事。
「戚二爺,我……能有個冒昧的請求嗎?」
「什麼請求?」
她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從腰間的掛袋中,取出隨身攜帶的小毛筆和墨瓶。
「可以請您幫我題個字嗎?」
「題字?」戚衛然有些錯愕。「題我的名?」
這是第一次有人跟他索取親筆題字,以男女之間的分際來看,她的此項要求實在太過大膽、太教人吃驚了。
她用力點頭,滿臉羞紅。
「像您這樣的大英雄,對我們小老百姓而言,就像是天那般高,平日都是可望不可及的。今日能夠與您這般談話,真的是三生有幸,所以……所以……我想留做紀念……」她燒紅著臉,好認真地說道。「當然啦,如果您願意在前頭多加個『ㄚ暖惠存』,那就更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