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枚的聲音輕輕,但充滿恨意:「記得嗎,我幫你,你幫我。」
福在手足不能動彈。
「我幫你除掉一害,你也要幫我,時候到了。」
福在鼓起勇氣,先吸進一口氣,「月枚,周子文不是壞人。」
「你又來了,福頭,你眼光一向欠佳,周子文不是你想像中的那個人。」
月枚笑出聲來,口桀口桀口桀(左右結構,不知怎麼念),像只豺狼,明明是美人,笑聲卻如此詭異。
「福頭,這已是你報恩的時刻。」
福在忽然落淚。
月枚的手搭到福在肩上,「但是,我不會要求你用毒藥,鑒證科一下就知道是謀殺。」
她走近福在。
「記得嗎?有動機的,叫做謀殺,沒有動機,是誤殺,如果什麼證據都沒有,那就是意外了。」
這時,傭人來敲門,在門外說:「王小姐,肉都煮熟了。」
月枚把珠寶放回小型保險箱。
她撇下行李,只取過手袋,「我出去尋歡作樂,明早才同你談談計劃。」
福在追上去,「月枚,你不能走。」
「為什麼?」
「今晚有客人來吃飯。」
月枚忽然伸手去摸福在面孔,「開頭以為你深沉,原來你只是蠢。」
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輛開篷車呼嘯而去。
福在頹然回到廚房。
她低頭準備今晚的試菜會。
周子文進來喚她一聲,她嚇得跳起來。
他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立刻退出去。
福在長長吁出一口氣。
五時多,客人已經陸續來到。
第八章
周子文立刻說:「那麼,以後請謹慎。」
福在不出聲。
周子文歎口氣,「你與月玫不同,你需要有人保護你。」
福在心頭一暖,像街頭流浪兒忽然得到一件寒衣,一碗熱飯。
「你放心在這裡住下去。悶的話,可到我公司走走,辦公司工夫你件件皆精,一定有適當差使。」
福在哽咽。
周遲疑一下,「福在,你如此憂愁,是因為感情不如意吧。」
福在回答:「我是寡婦。」
「啊。」
福在無奈。
「你要努力將來。」
福在低下頭說聲是。
「你沒有親友嗎?」
福在苦笑,「孤兒寡婦,何來親戚。」
周子文感歎:「這個城市,人情愈發涼薄,際遇稍差,便遭人踐踏:不但冷落你,還口口聲聲說找不到你。」
他真是明白人。
福在樂意親近他。
「我有事出門三兩天,這次與行家去中東一帶,那邊戰亂後極需要糧食,凍肉該有銷路。」
「當心。」
周子文笑了,「商賈是最奇怪的一種人,刀頭上賺銀子,利之所在,什麼樣的險峻環境都會去鑽營,怪不得傳統華人最看不起我們:士農工商,商人排最後。」
福在忽然說:「那麼,人人琴棋書畫,每個月一大堆帳單,又由誰來付呢?」
周子文很高興,「福在你真是個明白人。」
這時,司機進來催:「周先生,時間不早了。」
福在連忙說:「順風。」
他點點頭出門去。
福在看著他忙碌的背影,倘若碰到周子文的是她而不是月玫,生活一定很幸福吧,她在家等他出差回來,做家常菜給他吃,幫他處理業務,招呼朋友……
但她不是月玫,她沒有月玫那麼幸運。
福在並無非分之想。
不多久,月玫就回來,「他走了?」像捉迷藏得勝似,笑嘻嘻地問。
「月玫,你若不再愛他,大可離婚,像所有怨偶一般,簽字,分手。」
月玫坐下來,脫去高跟鞋,叫人斟一杯冰水,也不喝,只是把杯子放臉頰上打轉。
「你為什麼不與邵南離婚?」
「他不肯放過我。」
「周子文也不放——他不放錢出來。」
「你要他所有的財產?」
「不然,怎麼夠花?」
「月玫,這是不對的。」
月玫並不生氣,「福在,我有我的環境需要應付,你的錯也許是我的對。」
福在那裡說得過她。
月玫哼一聲,「到中東?最好冷槍一響,別回來了,多省事。」
福在忍不住說「你黑心。」
月玫像是聽到最好笑的話,仰頭桀桀笑起來。
「福在,換衣服,今晚我們一起吃飯。」
「我不去。」
「哪輪到你使性子,」月玫惱怒,「當心我趕你出街。」
福在氣極,「我立刻走。」
「你這人又蠢又倔。」
「本來就是。」
「福頭,我這就去警署告發你,同歸於盡。」
福在渾身發抖,「我並無犯法。」
「是你支使我殺人。」
「我沒有做過那樣的事!」
月玫忽然伸手揪住她頭髮,「難怪邵南那樣討厭你。」
這時,福在反而鎮定下來,她撬開月玫的手指,「月玫,你喝醉了。」
月玫一呆,她乘機收蓬,「你說得對,我醉了。
她上樓去。
福在鬆一口氣。
傍晚,李月玫換了晚裝赴約,看到福在在玄關等她。
「咦。」
福在輕輕問:「不是說出去吃飯嗎?」
不知怎地,月玫哭了。
「你明白嗎?福在,你明白嗎?」她一邊搖她的手。
福在冷靜回答:「我們吃法國菜吧。」
桑原在那裡等她們。
他與月玫旁若無人般相擁親吻。
兩個人都不停喝酒,像是很需要壯膽子似。
桑原輕輕說:「有足夠錢的話,可到巴黎左岸居住。」
月玫所:「你們日本人奇怪,巴黎有什麼好,像個大雜貨攤,依我說,到加拿大小鎮隱居。」
「太靜了。」
錢每到手,已經爭起來。
這時,有一個漂亮少女同桑原打招呼。
月玫立刻問:「誰?」
桑原聳肩,「某個學生。」
「叫什麼名字?」
「不記得了,我班上有八十多名學生,大半數是女生,彷彿叫瑪麗吧。」
「很漂亮。」
桑原答:「有比她更美的。」
話還沒說完,又有另一個女生走過來,索性蹲下,近距離貼著桑原細語。
那女孩也似月玫般喜歡吹火般嘟起嘴唇,她皮膚光潔,像發出一層晶光,全是因為年輕的緣故,胸隆腰細,小腹平坦,煞是好看。
怪不得那些中老年男子都喜歡少女,連福在都覺得她們養眼。
可是月玫已經十分不耐煩,她說:「我們換個地方,這裡人頭太雜。」
他們搬到貴賓廳裡坐。
三個人都胃口欠佳。
桑原當然不是老實人,他仍然談笑風生,但是,目光不與月玫接觸,反而在福在身上兜轉。
月玫接到一個電話,收得不好,她走到外邊去聽。
桑原對福在說:「你與月玫性情完全相反,兩人如何做朋友?」
福在答:「我是老木頭,她是蔓籐玫瑰,去到那裡是那裡。」
桑原微笑,「照我看,她是一列將要脫軌的火車。」
福在一怔。
這時月玫回來了,「說什麼?」
「稱讚你呢。」
月玫坐到他身邊去,「誰要你贊。」
一整晚氣氛都不安。
月玫說:「我們到美國結婚。」
桑原說:「周太太,你已經結了婚,法律上,你必須先離婚,然後再婚。」
「那我們再婚。」
「少胡鬧。」
福在一聽結婚兩字嚇得發抖,一朝被蛇咬,終身怕繩索。不知月玫為什麼老是想結了又結。
她喝著悶酒不出聲。
「離婚後你一定要與我結婚,不然——」
「不然怎樣?」
「殺死你,」月玫嘻嘻笑,「切成一塊塊,丟進太平洋,你是外國人,在此無親無故,誰管你。」
他倆打情罵俏,取材可怕。
不料月玫與桑原愈說愈興奮。
桑原說:「我力氣比你大,一動手,掐死你。」
他們認真起來,月玫雙眼水汪汪,「要做得不像他殺才好。」
「灌醉你,把你推進浴缸溺斃。」
月玫不甘示弱,「你愛潛泳,在水裡你會意外迷失方向沉下海底。」
「你從樓梯頂滾下折斷頸骨。」
「你——」
福在實在忍不住:「先生,小姐。」
他倆哈哈大笑。
桑原說:「福在害怕。」
月玫答:「別小覷她。」
「家父自幼教我,看低女人,足以致命。」
吃完了飯,月玫與桑原像二人三足般纏在一起往另外一個方向離去。
福在喝多了,想吹風,不料腳步一個踉蹌,跌在地上,雙膝擦破流血。
已經遍體鱗傷,還得雪上加霜。
這時,有一雙強有力的手臂扶她起來。
福在連忙道謝。
那人截住一部街車扶她上車,福在這時抬起頭來,發覺他是熟人。
那人是保險公司調查員劉少波。
那年輕人一言不發,見福在坐穩,替她關上車門,默默看著車子離去。
福在已經豁出去了,她捂著疼痛的膝頭,這人不似來害她的,是禍,也躲不過,她的前途反正已經漆黑。
一連三天,月玫都沒有回家。
傭人有事,開始請示福在,她似成為周宅管家。
月玫一定是與桑原在一起。
終於,月玫出現了,她的皮膚,頭髮,指甲,都變得乾枯粗糙,一進門便吩咐傭人叫美容師到家服務。
月玫嘴角潰爛,舌頭上有紫血泡。
福在暗暗吃驚。
月玫喝著蜜水,手臂上一搭搭瘀青,可是她不覺痛癢,反而咕咕笑。
福在忽然明白了,「月玫,你與桑原用毒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