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累,那疲乏的線條怎麼都瞞不了人。
他很髒,經常連洗澡的時間都不夠。
他太有錢了,住院好久,他沒有積欠過醫院半毛錢。
據她所知,他們的經濟並沒有好到讓她無憂無慮的在醫院躺上一個多月。
她從溥敘鵬的嘴巴裡什麼都問不出來。
於是,她打電話給阿俊。
她跟著去了萬里園,溥媽媽說他很久沒回家了;又去了黑炫風,老闆說他早遞了辭職書,最後,他們找到溥敘鵬上班的地方……
她不想讓大鳥看到,於是貼著椅子緊緊的趴著,聽著,心無力的跳著,淚無聲的沿著椅墊狂奔。
「那……妳有什麼打算?」兩人都是他的朋友,阿俊不知道該站在誰那邊,該死,他幹麼要選邊站?
老天爺真不是東西,就不能給一段平順安穩的戀情嗎?
她未語淚先流。「我拖累他,我很抱歉。」
她從來不想變成誰的負擔,起先是她的父母,後來則是大鳥。
她還不要臉的說過要給大鳥幸福。她給了,給了辛苦和勞累。
「他要是聽見妳的話會抓狂,而且,他想聽的也不會是這些。」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能給他什麼……」
這個別說阿俊無法回答,當事人也是一片茫然。
「妳要去哪裡?。」阿俊不得不問,他總不能直直的往前開吧。
「去哪裡?」她像喪失思考能力的鸚鵡,喃喃的重複。
老實說,阿俊看了很怕,卻不知道要怎麼勸解。
范紫今強自振作精神,卻欲振乏力。
「回……是的,我該回哪裡去?」抱著頭,她苦苦思量,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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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溥敘鵬下班。
半路聞到栗子香,於是買了一大包,栗子焦糖的熱香惹人嘴饞,他把栗子放在皮夾克裡溫著,風掣電馳的趕到醫院。
病房沒有人,他毫不思索的衝到頂樓。
頂樓的門是開的。
欄杆處站著一縷白色影子。
他敲敲鐵門,喚起范紫今的注意。
只見她回過眸來,嫣然一笑。「下班了?」
「是啊,怎麼到頂樓來吹風,外面冷死了。」他幾個步伐就到范紫今身邊,看她只穿著休閒服跟毛線夾外套直搖頭,令他分心的是她今夜的笑容美得叫人屏息。
「我來看星星,今天十六,天上的月亮跟星星特別明亮。」
「我怎麼看都差不多?」
的確,今夜的星光燦爛,就連月娘的銀光也閃亮無比,互相輝映,清麗無比。
「一點情調也沒有。」她可有可無的抱怨。
「要看星星先決條件是要把自己穿得保暖,這麼不會照顧自己,真是傷腦筋捏。」他又是愛憐又是不捨。
「因為我有人體暖爐啊。」說著,她就把身體偎過去,雙手也老實不客氣的插進她的專屬口袋中汲取溫暖。
溥敘鵬寵溺的笑。
雙手包裹住她。
看著她,一天的疲憊一掃而空。看著她,油然而生幸福感滿滿地,只要能這樣看著她,千金都不換。
「咦,鼓鼓的是什麼東西?很香……哇,是糖炒栗子!」她伸出小手把溥敘鵬帶來的驚喜拿出來。
看著紙包,那一粒粒飽滿芬芳的栗子,她怔了下,出乎溥敘鵬意外的說:「這些都是我的。」說著把打開的塑膠袋重新系回去,一個人獨佔了。
看她喜歡。「妳喜歡我明天再買。」
「不用了,這些就夠了。」她笑得溫柔。「你今天累不累?要是不累,可以多陪我一下嗎?我們很久沒有聊天了。」
看她精神好,他當然允諾。
內疚也不能倖免,自從他兼差以後真的沒有太多時間陪她。
說聊天,談的也只是今天發生了什麼芝麻綠豆的小事,范紫今卻很滿足,不管溥敘鵬說了什麼她都報以最熱烈的微笑,彷彿不這樣參與,不專心凝住就要沒機會了。
「妳不要這樣看我……」那樣柔腸百結的眼神會令他情生意動,會讓他變身為大色狼。
范紫今瑩亮的黑眸牢牢盯住他,就像要將他臉上的每個細微表情都看清楚,然後,不忘。
她撲向他,嘴裡亂七八槽的喊,「相信找……我是愛你的∼∼」
溥敘鵬看不到她的表情,卻感受到她說這些話時的情意,他回以重重的吻,一時間竟是難分難捨。
她唇兒微腫,眼兒迷離,趴在他身上久久不語。
夜如水的滑過去,星子沉了,夢兒依稀。
「你早點回家,明天還要上班呢。」
「我們一起下去。」
她溫柔的點頭,兩人手牽手下了頂樓。
「我送你到樓下。」不讓溥敘鵬有拒絕的機會,她笑得過分燦爛了。
「外面風大,不要。」
「我很久沒有看到你騎老哈雷的樣子,讓我看看。」她央求。
他一怔,面不改色的說:「我今天搭捷運。」
「哦。」她不置可否。
電梯開啟,醫院大廳只剩下守夜的護士跟輪班醫師,清清淡淡,白天的繁忙好像另一個世界的事了。
「我走了。」
「掰掰。」
一如往常,一如之前的每一天,揮揮手,明天再見。
起碼,溥敘鵬認為是這樣的。
他大步走出醫院,沒有看范紫今最後一眼,沒入淒涼的夜色中,然後不見。
范紫今在電梯口站了又站,直到確定溥敘鵬已經遠走,她才移動步伐,步伐很慢、很輕浮。
醫院大門外停了一部房車,看見她,裡面的人通通下來。
「我的小公主。」
「爸、媽。」她認出了人,還有范家的司機。
看到多日不見的女兒范貫天一個箭步過來,輕輕摟住范紫今的肩膀。
「先讓她進來吧,我們回家了。」段可音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也沒用,她提醒丈夫。
「小公主,妳還好嗎?」范貫天不死心。
她動了動唇,臉上的神情一點都不好。「我好冷,想回家。」
「好,我們回去吧。」
她忽然昂起頭,「爸媽,我是任性的女兒,請你們原諒我。」
「我們不會怪妳,只是妳真捨得那個小伙子?」哪壺不開提哪壺,但是有些話終究不能不問,即使答案大家心知吐明。
范紫今睜著空洞的眼神,一行淚無聲的滑落,驚了自己還有父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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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幾度跟別人的車摩擦,幾度在虎口打轉。
氣派堂皇的鐵門在望,他負氣的甩掉機車,不管車在柏油路上打滑撞擊發出的金屬巨烈聲響。
他氣勢猛鷙的按著對講機,一根指頭撳住了,不放。
「給我叫娃娃出來!我要見她!」
對講機沒有回聲,喀地,鐵門倒是應聲而開。
他風捲雲殘的狂奔進去,沿路有多美好的造景都入不了他的眼,他滿懷疑問,只想找范紫今當面問個清楚。
范家黃銅大門口,范貫天等在那兒。
「伯父,娃娃呢?」
「她不想見你。」大家都開門見山,沒有緊文褥節,沒有禮尚往來。
「我不管你說什麼,我要她親口對我說。」
「這有什麼差別嗎?她不想跟你在一起了,男女分手,好來好去,有必要搞得撕破臉那麼難看嗎?」看得出來這年輕人是真心愛他女兒的,不過他家小公主交代了不見這男人,長痛不如短痛。
「理由呢,我不是給人家甩得不平不白的人,我要問個清楚!」他臉上儘是受傷的模樣,像負傷的獸。
「我說了她不想見你。」
「我一定要問個明白!」
眼對眼,初生之犢沒有絲毫認輸退卻的意思。
范貫天在很多男人面前見過這樣的眼神,但是要讓他折服的並不多,之前,他對溥敘鵬的印象雖然是界定於搶走他女兒的渾蛋,可那識氣魄卻也得到他的欣賞。
這次,他又退讓一步。
「你有種,這裡等我,我去問她。」
開著的門重新又闔上了,可溥敘鵬的眼瞬也不瞬的瞪著那扇黃銅門,就像裡頭會突然冒出妖怪的頭。
等著等著,他嘗不到嘴巴裡的苦澀,看不到自己形容枯槁。
他只是不解,明明昨天還好端端的老婆,一個晚上過去就變心了,變得徹底無情。
女人善變,是這麼解釋的嗎?
幾乎過了一百萬年那麼久,門又開啟,露出范紫今白得不像話的臉蛋。
「娃娃?」
「我聽爸爸說你找我?」那冷淡很清楚很明白,一字一句,讓人沒有半點想像空間。
「妳想家為什麼不說一聲,一個人跑回來?」
「沒有什麼好說的。」
溥敘鵬表情一呆,像被人摑了一個巴掌。
「娃娃,我大概太累了,腦袋不清楚,妳講話,我不大聽得懂。」
她沒有溫度的眼睛有了狠色。「有什麼好不清楚的,我們分手,分手懂嗎?要不要我說得更明白!」
他不能呼吸,面色青筍筍;「我不接受。」
「好,你不接受,那我沒什麼話要說的了。」說完她想把門關上,然而溥敘鵬一隻腳踏在門框上不肯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