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兩位大人只是互相投以鬆了一口氣的眼神,兩位夫人的演出是誇張了些。
當然,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對於靠著談論東家長西家短度日的兩位夫人來說,憋著一肚子的話卻找不到知音傾吐的日子有多難熬。
因此,當兩人好不容易見面,馬上就針對武敏之垮台事件進行熱烈的討論。
「所以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乙這句話真是一點也不假,誰能想到兩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武敏之會在瞬間落得如此淒慘呢?他大概作夢也沒想到,親自下令將他革職流放的居然是當初提拔他的皇后娘娘吧!」不吐不快加上幸災樂禍,司馬夫人得意忘形地提高音量。
「就是,這就是人家說的什麼『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拚命點頭附和的宇文夫人也來一句成語湊興。
「誰教他色膽包天,連未來的太子妃都敢染指!照我說,革職發配邊疆還太便宜他了呢!應該是抄家滅族,株連九族才對!」
司馬大人萬般不齒的啐了聲,這種橫行霸道到連當今太子都不放在眼裡的小人,凌遲處死也好,遊街示眾後斬首曝屍也罷,無論怎樣殘忍對待,他都是罪有應得,然而給他的懲罰卻只是革職和發配邊疆。
始終只是和司馬老爺默默對酌的宇文老爺突然開口。
「夫人,皇后娘娘姓武。」
「廢話!用得著你提醒?我當然知道皇后娘娘姓……」
猛然想起自己剛剛的話已涉及大逆不道之罪,宇文夫人嚇得當場花容失色。
對喔,不管是抄家滅族還是株連九族,與武敏之是親姨甥關係的皇后都脫不了關係,難怪一向很喜歡誅人家九族的娘娘這次特別仁慈。
想到這一層不言而喻的利害關係,宇文夫人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正要義不容辭附和幾句的司馬夫人也好不到哪裡去,面色發白的她先是心虛地看看左右,確定這大廳裡除了兩家人和一個隨伺在旁、已服侍司馬家三代,可以萬分確定是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之外,現場再無他人之後,這才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少了兩位夫人的聲音點綴,廳裡一時靜得出奇。
正想著如何打破這片尷尬時,慢吞吞走進來的司馬嬡剛好給了司馬夫人將話題轉移的機會。
「司馬嬡,妳在磨蹭什麼,來得這麼慢?」
「啊?我……我……」
因為沒有聽見剛才的烏龍對話,本來就心虛不已的司馬嬡被娘親的話靶子命中之後,馬上戰戰兢兢地呆在原地,連動都不敢動。
本來她要是一直維持不動,只是要利用她好讓氣氛回歸熱絡的司馬夫人也就會順理成章地跟宇文夫人繼續別的話題。
只可惜司馬嬡不但是一個不會隱藏情緒,還非常不擅長察言觀色的人,原本只是隨便掃一眼,根本就沒打算將焦點放在她身上的司馬夫人,一見女兒緊張兮兮地用雙手遮住嘴唇的模樣,那種不打自招的表情使她的雙眼馬上銳利起來。
她刻不容緩地下令:「鬼鬼祟祟地遮些什麼?把手——」
話還沒說完,司馬嬡的身影旋即被另一道身影完全遮住。
宇文耀宛如古代戰神般的高大體魄一出現,立刻給大廳帶來無言的壓迫感。
司馬夫人眼前一花,一度以為自己見到廟堂裡才會看見的俊美雕像。
雖然剛剛進門時已經見過了,但是再次見到,司馬夫人仍難掩驚訝,心中暗自羨慕宇文夫人,竟能生出如此耀眼生輝、俊朗奪目的兒子。
猶記得四年前,他只是個斯文安靜、在各方面的表現都恰如其分的少年,轉眼間,他就成了獨當一面、戰功彪炳,而且深受朝廷器重的大將軍。
所謂的天生將才指的就是像宇文耀這種人吧,根本還沒有開口講話,只是出現在門口,就讓也是在朝廷當官的兩位大人相形失色不少。
「哎呀,我正在想說你跑到哪兒去了呢?來來來,快過來坐。」
當場就忘了自己女兒的存在,司馬夫人堆滿笑意的眼中全讓那道頎長健碩的身軀給佔據了。
宇文耀微笑頷首,簡短地向在場各位長輩致意後,接著大步一邁,以不卑不亢的態度坐上為他準備的座位。
司馬夫人立刻馬不停蹄地開口:「雖然已經聽你娘講過了,不過,我還是要聽你親自說,你究竟是怎麼發現那傢伙染指未來太子妃的?還有,你是怎麼避過他的耳目讓皇后娘娘發現這件事的,也要鉅細靡遺的告訴我。不過,還是先從你怎麼會想到要去調查那傢伙開始好了。」
「是啊、是啊。」儘管宇文夫人已纏著兒子說過不下三次,但是只要一想到這轟動朝野、精采絕倫、絕對會成為坊間最熱門話題的大事件,居然是由自己的兒子一手締造的,就算要她聽一百遍她也不會膩。「你趕快說給你司馬伯母聽,越詳細越好。」
像這種事情,聽當事者親口陳述的臨場感當然遠勝過第三者的轉述。
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桌子對面那始終面帶淡笑的男人,司馬夫人因為太過全神貫注,甚至沒注意到自己的身子已控制不住地越過桌面向前傾。
雖然被當成透明人徹底冷落在一旁,司馬嬡卻絲毫不覺得有任何不平;相反的,一絲逃過一劫的欣喜緩緩在心中升起。
呼!好險好險,要是被娘發現自己的嘴唇又紅又腫,大概在被她逼問之前,她就會一五一十從實招來;到時,宇文耀一向好得無可挑剔的形象就會大打折扣。
不過,看娘親對宇文耀眉開眼笑的模樣,她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可能只是一廂情願。
不要說以前娘親就對宇文耀喜愛有加,現在他功成名就回來,又做了這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只怕不用她解釋,娘親肯定會斷定是她故意誘惑他,而行事向來穩重的他才會把持不住吧。
在兩位夫人的引頸企盼下,宇文耀那不帶一絲個人感情、純粹是就事論事,但卻攝人心魂的聲音徐徐吐出……
悄無聲息……不,應該說是躡手躡腳地走到自己座位的司馬嬡,才剛在桌旁坐好,宇文耀原本擱置在膝上的手忽然伸過來覆住她的。
「唔——」她臉色漲紅,心跳加速得不知置身何處。
感覺到那雙寬厚的手微微用力,握了她一下之後又立刻放開。這中間的過程不到一眨眼工夫,然而對司馬嬡來說,卻彷彿過了一整天那樣漫長。
在莫名的心慌過去之後,她卻不得不懷疑起整個事件不過是一個巧合。
證實她這個推論的是,宇文耀若無其事的表情以及不曾中斷的聲音。
看來,那不過是自己一個尷尬的誤會罷了。
這麼想著,照道理說司馬嬡應該會鬆了一口氣才對,事實卻正好相反。
一等她坐定,老管家立刻過來,沉默而熟練地幫她在杯子裡注滿茶,隨即又無聲的退下。
瞥了一眼杯裡輕顫的菊黃色液體,原本打算好好吃一頓的司馬嬡,不知怎麼搞的頓覺胃口全失。
驀地,有人輕輕撞了她的手肘一下。
從莫名的發愣中回神,轉過臉看著碰撞來源的司馬嬡,赫然發現宇文嫣就坐在身邊,心中瞬間湧起巨大的震驚。
宇文嫣當然是早就坐在那裡,若是以往,在避過娘親凌厲的視線之後,宇文嫣絕對是她的下一個目光焦點,而剛剛卻……
不僅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甚至連入座後也沒發覺,追根究柢,這是因為從入廳到現在,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某一個人身上。
面對宇文嫣那毫不遮掩的譏笑臉孔,司馬嬡不僅是心虛,更有一種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的彷徨感。
不過,彷徨歸彷徨,她卻也知道此時最重要的是,先下手為強堵住宇文嫣的嘴,免得口直心快的她說出讓自己大禍臨頭的話。
夾了宇文嫣最喜歡的珍珠丸子放到她的碟子裡,司馬嬡拚命使眼色求饒,好不容易才看到宇文嫣收起不懷好意的笑,慢條斯理地拿起筷子。
心想既然開始享用,宇文嫣應該算是初步接受她的賄賂。
司馬嬡鬆了口氣拿超筷子,雖然食不下嚥,但因為不想惹來爹娘的關注,所以打算隨便夾幾樣菜來做做樣子;然而低頭猛然一看,碟子裡卻多了一塊醋溜魚。
瞪著那塊看起來十分可口的魚肉,她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何時夾了這道菜。
正想用眼神詢問對面正在跟宇文大人把酒言歡的爹,冷不防的,一道低醇好聽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快吃吧。」宇文耀若無其事的說,還細心地幫她把魚刺挑掉。
呃,他不是……正專注的解說武敏之垮台事件的來龍去脈嗎?而且還忙著應付兩位夫人窮追猛打、吹毛求疵,以及層出不窮的問題。
在她看來根本就疲於奔命的他,怎麼還會有餘暇兼顧自己呢?
但是擺在碟子裡的魚肉是出自他的手卻是不爭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