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心,有沒有怎麼樣呢?」莫飛回頭正想招呼她往前站一些,卻沒料到個頭嬌小的她已然被淹沒在人海中,嚇得他急忙震開一排人,及時拉住了她。
小冬餘悸猶存,緊緊偎在他溫暖強壯的胸膛前喘了口氣。
「怎、怎麼這麼多人?阿飛哥哥,前面是在扔拜拜的麻糬?還是撒濟貧的銀子?」
「妳想得美呢!」他失笑,胳臂緊攬著她柔軟的身子,小心翼翼不讓旁人撞著她。「今天有筆墨遊戲有獎詩詞賽,贏的人可以獨得知府頒發的獎金二十兩銀子。」
哇,二十兩?!
她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小手緊緊攢住他的衣襟,「那你還等什麼?快去呀,憑你的文采,肯定會殺得他們片甲不留!」
「遵命。」他咧嘴笑了起來,就知道他的小阿冬最瞭解他了。
當下莫飛也不囉唆,摟著她左閃右避兼左絆右踢,前方擋路的個個「風行草偃」也,橫的橫,躺的躺,在「哎喲喂呀!」、「娘的!誰踢我!」、「他奶奶的,我腳麻了!」聲當中,他們輕輕鬆鬆就佔了最前排的位置。
「各位鄉親父老稍安勿躁,這一期的筆墨遊戲有獎詩詞賽即將開始。」主持人在擂台上聲音洪亮地宣佈,「首先要感謝蒞臨現場的嘉賓,也是本期有獎詩詞賽的贊助人──魯知府姬淡老爺,還有趙錢孫李歐雷巴司柯林等十位員外老爺的友情評審。」
現場登時掌聲如雷,相貌仙風道骨的魯知府帶頭起身朝眾人揮了揮手,燦笑若花。
「本人在此宣佈,以舉手發表對文活動開始!」
在鼕鼕冬的鼓聲中,一幅大大的字畫被展了開來,上頭寫的正是本期的題目──
坐,請坐,請您坐,請您上坐,請您上面坐。
「嘩……」
「好深奧的題目啊!」
「真不愧是知府老爺出的題,真是太難了!」
「這可怎麼對好呢?」
台下的觀眾們忍不住歎氣搖頭,一臉為難思索狀。
「我先來。」自號「文學才子小鳳凰」的張詩人一揮書生扇,興致勃勃道:「我對一個──風,大風,大的風,大大的風,大大聲的風。」
「爛透了,爛透了!」底下有人忍不住鼓噪。「什麼大風不大風的?亂七八糟,聽不懂啦!」
魯知府二話不說舉起紅牌,上頭寫著「狗屁不通」。
「出局!」主持人大聲道。
張詩人登時恨折書生扇,淚灑老牌坊。
「下一位。」主持人叫道。
「我!我!」自比「賽李白」的賽詩人立刻舉起手。「我要對──來,你來,你也來,我也來了,統統一起來。」
「唔,還有點意思……」台下眾人交頭接耳。
「不行,對得不工不整。」魯知府老眉一皺,舉另一隻黃脾,上頭寫著「不知所云」。
二號賽詩人也出局。
眼看著一名又一名自告奮勇上前對文的詩人被殘酷淘汰,莫飛不禁有些緊張了起來。
「阿飛哥哥別緊張,你一定行的。」小冬感覺到他掌心微濕,不禁輕聲鼓勵道。
他一怔,低頭凝視著她充滿信任與鼓勵的眸光,原本騷動不安的心情,瞬間獲得了暖暖的安慰和鎮定。
「對,我一定行。」他溫柔地對她一笑。
看著她溫暖的笑容和明亮的眼神,令他信心大振,笑吟吟地舉起手。
「我來!」
他鶴立雞群的修長英挺身段原就引人注意,在揚手出聲後更是惹來人群中一票姑娘大嬸婆婆媽媽的驚艷。
「好俊俏的哥兒,他是外地來的嗎?怎麼好不眼生哪?」
「嘖嘖,瞧他一臉英氣勃勃,說長相有長相,說身材有身材,居然還會吟詩作對,待會兒我一定得替我家阿嬌打聽打聽──」
「什麼跟什麼,我家的小倩才配得上這樣器宇軒昂的好男兒,妳家那頭母豬別想跟我女兒爭。」
「好妳個包大媽,居然敢批評我家阿嬌?打給妳死!」
「誰怕誰啊?來呀!」
台上的文爭還沒個結果,台下就自顧自演起全武行了,打得塵煙滾滾殺聲陣天。
莫飛好氣又好笑,連忙勸架,「妳們別打了,別打了,這樣教我心裡怎麼過意得去呢?」
「嘩,好體貼的哥兒啊……」這下子連九嬸婆都加入戰局了,「我也要替我家阿香搶好男人,看我的屁拳……」
小冬真是哭笑不得,忍不住將他的手臂摟得更緊,無言地宣示主權。
阿飛哥哥早被她訂了下來,誰都不准跟她搶!
不過這團混戰倒也沒有打多久,因為打架的婆婆媽媽們很快就被維持現場秩序的差役架出去了。
魯知府不禁對這個挺拔昂藏、英氣颯爽的男子大為側目,迫不及待地開口問:「你說你要對文?」
「是的,知府大人。」莫飛微微一笑。
誰曉得他這一聲「知府大人」,魯知府立時感動得眼眶都紅了。
「好久沒有聽人喚我『大人』了,真懷念啊!」他掏出絹子擦拭眼淚,「這全城百姓天天喊我知府『老爺』,天知道我這輩子最討厭被人叫老了,我比較喜歡人家稱呼我『大』說……」
莫飛沒料到自己誤打誤撞拍中了知府的馬屁,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悲好,眨了眨茫然的眼睛,好半晌才想到要回話。
「呃,不、不客氣。」
「噗!」小冬嗆笑一聲,又急忙憋住。
這就叫瞎貓碰上死耗子之天公疼憨人,這麼輕易就在外地遇貴人而發福發達,莫非阿飛哥哥的文昌星和輔弼星是落入遷移宮了嗎?
不然這哪有什麼?不過就是一個大,一個老,這位「老大人」未免也反應過度了吧?
「這位公子,你說你對得上,那麼就快快告訴我們,讓我們也好奇文共賞。」魯知府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所有人為之驚歎,卻也暗自懊惱,自己為何沒想到該把「老爺」改喚「大人」呢?
顯然這大字和老字對魯知府而言有大大分別。
這馬屁被外地人給拍了去,他們寧鳳城百姓面子上可不好看呀!
莫飛這名大盜頭子,幾時被人當作一代文豪般恭敬吹捧過?他樂得簡直忘了今夕是何夕,整個人飄飄然得都快飛走了,幸虧小冬在一旁重重地踩了一下他的腳背。
「人家問你哪!阿飛哥哥。」她心裡替他開心,卻又有些不是滋味。
她忽然有點害怕,原以為阿飛哥哥的好處優點只有自己看得見,她可以珍藏著他的好,陪在他身邊獨佔他的每一個皺眉和每一次的笑容。
可是現在她發現不只有她一個人為他神魂顛倒,她不由自主的恐慌了起來。
「好痛……」莫飛痛呼一聲,這才驚醒過來。「噢,是。您出的佳句是『坐,請坐,請您坐,請您上座,請您上面坐』,我對的是──茶,茶來,茶拿來,茶拿過來,茶拿杯過來。」
所有人頓時呆住了,原本萬頭鑽動的現場登時安靜無聲,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大家想叫好,可是又不確定地望向台上的魯知府。
但見魯知府張大了嘴,半晌後歡天喜地喝了聲采,「好呀!好!太好了!客人來了自然是要斟茶來的,哈哈哈……」
莫飛但笑不語,絲毫不驕不矜。
「今日得遇對手,勾起了本官作詩興致,那麼我再出一闋詞給你對,公子意下如何?」魯知府心癢難禁,熱切地瞅著他。
「請。」他微微一笑,儒雅從容地欠個身。
小冬滿眼崇拜地看著他,丹鳳眼裡笑得好不溫柔。
阿飛哥哥真厲害啊!
「來了喔。」魯知府清清喉嚨,揚聲道:「紅花美,白花香,朱牆麗景好時光,你來歌,我來唱,徘徊共情郎。」
「哇……知府大人好了不起,當世第一詞人,高呀!」全場群眾忍不住鼓掌叫好。
唔,不愧是知府,還不用七步便成詞,他也得加把勁才是。
莫飛略一沉吟,黑眸瞬間明亮起來,聲音清亮道:「綠柳飄,紫竹漾,碧波虹橋春風長,蜂也舞,蝶也忙,青春正芬芳。」
「好!再來一個──風風雨雨花花草草,捨不得雁去人老。」
「歲歲年年暮暮朝朝,道不盡春歸年少。」他回得毫不猶豫。
「張家小腳媳婦步步金蓮,東倒西歪乎。」
「李家大頭寶寶聲聲洪鐘,驚天動地也。」
「哇!哇!」眾人簡直是一片傾倒。「哈哈哈……對得好哇!」
「好,好!」魯知府滿意得不得了,笑得合不攏嘴。「好樣的,簡直是詞中李白,我輩之楷模啊!這頭彩頒發給公子你,正是實至名歸,天公地道。」
在一陣熱熱鬧鬧的鑼鼓齊響聲中,莫飛成功贏得了二十兩的綵頭,同時也成了寧鳳城最新一季的詩人英豪。
在眾人歡呼簇擁聲中,莫飛不禁笑得更滿足快活,喜不自勝。
彷彿三年來的習文終於有成,也彷彿他已然正式從個大強盜,搖身一變為小書生了。
被熱情的人潮擠離他越來越遠的小冬,卻覺得自己不只人被擠遠了,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彷似也被推得越來越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