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臨君又在棉被裡像蟲一樣掙扎扭動了五分鐘,才終於肯離開床鋪。走進浴室盥洗後,她套上衣服。雖然很不甘願,但她仍舊出門了。
在尖峰時段搭上通勤的交通工具,擠了二十分鐘到達公司,坐上自己的座位,她按下電腦電源按鍵,從還沒顯示畫面的灰色螢幕中看到自己比沒洗過的廁所還臭的臉。
今天要交會議記錄給曾淺日,說不定等一下他來了就會馬上跟她要,雖然她整理過文件了,但由於整個會議她都處在混亂狀態,有很多細節和專業部分她因為不懂而還沒處理好,只能拿會議時用的文件充數。把那種根本沒有完成度的東西呈給他,他絕對不可能微笑著收下。
本來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弄好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他明知道她在內容方面的專業不夠,根本就是在強人所難嘛。
難道他都沒有失敗或遇到困難的時候嗎?真希望也能讓他嘗嘗挫折的滋味。用力地敲著鍵盤叫出應用軟體,旁邊的曾淺日剛好也來上班了。
夏臨君連表面上的禮貌問候都不大想跟他說了,端起杯子就要去茶水間,結果被喚住。
「我要咖啡。」曾淺日開啟電腦,拿起茶杯交給她,頭也沒抬地道。
請別人做事的時候,至少該看著對方吧?
「……是。」夏臨君回應的語氣摻雜了一些不悅。
走進茶水間,她很快地為自己泡了杯茉莉花茶,曾淺日一如往常,喝的是廉價的三合一咖啡。端著冒出熱氣的飲品回到座位,她將曾淺日的咖啡擺在他桌面的杯墊上。
「整理好的報告呢?」曾淺日在她來到時注視著螢幕問。
果然要釘她了。一切就如自己所料,夏臨君已經有一種「隨便怎樣都好」的自暴自棄心態,在自己的座位放下茶杯,拿起桌面上的文件夾,然後走到曾淺日面前遞給他。道:
「在這裡。」
曾淺日接下,很快地翻開審閱。
沒多久,他抬起臉來,蹙著眉,用那比之一般男性稍高的嗓音質問她:
「這就是你花了一整天做出來的東西?」
她微吸口氣,道:
「主任,應該說,那是我只有一天做出來的結果。」這麼短的時間,她只能做到這樣啊。
聽見她的回答,曾淺日額間的縐褶很明顯地加深。
「這裡面毫無條理,連圖表都放錯位置,這樣的東西你也交得出來?」
他說話總是毫不客氣。原本就已經很差的情緒變得更加惡劣,夏臨君已經不想再忍耐,至少現在無法忍耐了。她衝動回嘴道:
「主任要我交我就只好交啊,不然怎麼辦?」
聞言,曾淺日雙眸直視著她。
她有一瞬間的退縮,但思及他老是在為難她、找她麻煩,一陣壓抑許久的火氣就漸漸升上來。
她沒有移開視線,也直瞪著他看。
曾淺日合上手中的文件夾,對她道:
「你現在是在表示對我的反抗及不滿嗎?」
大不了就不要這個工作!她用一種自己最終必須對壞心領主起義的心情豁出去地譏刺道:
「主任說的話一向都是很偉大的,事情沒做好本來就要挨罵,被故意找麻煩也是理所當然的,就算被主任耍著玩也要笑著接受才對。我哪敢反抗和不滿。」
「如果你認為我找你麻煩,OK,你有本事把除了泡咖啡之外的工作都做好,歡迎你找我理論,否則只是你自我意識過剩。」他不改批評她能力的冷言冷語。「不過,你連咖啡都泡不好。」
他、這個人——就是這麼瞧不起她!
「那真對不起,我要學習其它更有用的工作,主任你以後也別要我做這些端杯子的事情了。」她氣得不想再說下去,伸手就要拿回自己的文件。
由於她的動作太激動,沒有注意到桌邊的那杯咖啡,當文件從曾淺日手裡被她抽出時,順勢帶到了杯子,結果「喀褡」一聲,那熱騰騰的褐色液體就從翻倒的杯子徑直接潑向放在桌緣下方的電腦主機。
事情只發生在一剎那間而己,主機立刻發出奇怪的聲音,接著曾淺日的電腦螢幕就消失了,她嚇了跳,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是反射性地伸出雙手想要挽救,但在她手指碰到主機之前,卻聽見曾淺日斥道:
「不要碰!」
她一呆,動作停頓住,當場就被他推開手。
「走開!」他又喝道。
他並不是凶狠,但是語氣裡卻包含著一種教人畏懼的嚴厲。
撫著被他推開的手肘,她不禁往後退了兩步。
其他同事似乎察覺到異狀,於是探頭或走過來察看。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等等,小心有電!我看一下……主任,你的主機報銷了。」
「明天和其它兩個部門會議要用的重要資料,只有主任的電腦裡有最後計算統合的部分吧?」
「早上十點開會,資料救得回來吧?不然就糟了。」
同事們交談著,夏臨君站在後面,知道自己似乎闖了一個大禍。
「……你們回去工作。」一直蹲在桌旁和電腦技師察看主機的曾淺日忽然站起身指示道。「資料我有備份。」
看他那輕描淡寫的模樣,同事們放心了,僅當成是一樁小意外,陸續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夏臨君只是愣站在原地,看著曾淺日和電腦技師交談幾句後,電腦技師拔掉插頭,帶著壞掉的主機走了,曾淺日則簡單收拾桌面上的東西,拿起數袋資料和磁片也準備離開。
在他經過她身前時,她下意識地開口道:
「那個——」事實上要說什麼也不是很清楚,也許她是想要道歉吧。
只不過,曾淺日卻連看她一眼都沒有,更不曾停下腳步,就那樣越過
她走出辦公室。
她低下頭,將肇禍的文件夾緊抱在胸前,沉默回到自己座位上。
之後,曾淺日一直沒有回到位子上,她也不曉得他到底去了哪裡。因為一直在意著被自己弄壞的電腦,所以工作也就心不在焉。
反正他都說有備份了,一定沒問題的吧?雖然她不是非常懂電腦方面的事,不過應該有那種什麼回復之類的程式吧,只要點一點滑鼠叫出來,一切就可以順利解決了……
即便心裡這麼想著,可是由於曾淺日始終沒有再出現,她總覺得罪惡感揮之不去。
捱到下班時間,她渾渾噩噩地打了卡,走出辦公大樓,恍神搭上捷運。望著車窗映照出的自己,臉色比早上更糟了。
對了……對了,或許曾淺日早就弄好回家了也說不定,讓她一個人像個傻瓜似地想東想西,滿懷抱歉與愧疚,這就是他的目的。一且說服自己事情就是這樣沒錯,她就像逃避什麼似的把這件事情丟在腦後。
總算可以想些別的事。考慮到今天的晚餐,她打手機確認弟弟不會回家,在掏包包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的鑰匙不見了。肯定是掉在公司,因為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的。
既然弟弟不在,她沒有鑰匙就無法進家門,只好匆匆忙忙在下一站出了車廂,再到對面搭反方向的列車回公司。
一個來回浪費掉近三十分鐘,她拿出識別證,向大樓警衛打聲招呼,便坐電梯上樓了。
將卡片按上門口機器,嗶的一聲,辦公室的門鎖打開來。
她本來以為沒人的,因為大家都下班回家了。所以,當看到昏暗的辦.公室,僅有最後一排、自己座位那個區域的日光燈是亮著的時候,夏臨君著實怔愣了好一會兒。
推開門緩慢地走過去,只見曾淺日戴著平常沒有戴的眼鏡,坐在他的位子上。
桌面上多了台筆記型電腦,堆積如山的報表紙塞滿其它空位,上頭密密麻麻的都是手寫的痕跡。曾淺日原本低頭專注地在凌亂的紙堆裡,在發現有人之後抬起臉,看到是她,皺眉道:
「你怎麼還沒回家?」
這句話應該是她要問的才對。他怎麼會在辦公室?這樣又是在做什麼?
「我忘記拿鑰匙了……」莫非,這些是明天要用的會議資料?可是,他不是說有備份嗎?應該只要動動手指把檔案叫出來就可以了,為什麼他卻捲起襯衫袖子坐在這裡加班?她忍不住道:「主任才是。你在這裡做什麼?」
他拉松領帶,轉著手裡的筆,道:
「你問我在這裡做什麼?你把我的電腦弄壞了,所以我要重新整理明天要用的文件。」他一臉「這還需要問嗎」的表情。
「你、你不是說有備份嗎?」夏臨君瞠著眼睛問。「我明明親耳聽到的。」
「最後的部分,組員才拿給我過目,原本今天會完成,所以沒有來得及備份到,這種事我必須得跟你報告嗎?」他通在筆記型電腦裡鍵入數字,然後又在紙上寫著一些她看不懂的東西。
「可是,那個……那不是很快就可以弄好的嗎?」她不明白地問。
「遺失的資料是最後總結的部分,我用不慣其他人的電腦……」他停頓住,拿筆的手推了下眼鏡,睇著她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麼,所以就算我告訴你,你也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