紳士雷達發出嗶嗶聲,深知自己這時該有何表現才符合形象,雖不很情願,他仍主動伸出手,面露善意微笑,說道:「我幫你拿。」
「啊?喔,沒關係,不會很重……電梯來了。」她邊走進電梯邊打開手機螢幕觀看,然後以拇指按下切斷鍵,抬頭對他說:「是姜阿姨找我,可是電梯裡收不到訊號,能不能麻煩你等下幫我跟阿姨說,我到家回電給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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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她咧嘴一笑,露出兩個酒窩,更顯稚氣。「對了,我跟姜阿姨月底要去聽一場二胡演奏會,你有沒有興趣?可以一起去喔。」
一起去?免了。「謝謝,但是我正好有事,不好意思。」
「喔。」她瞭然地點點頭,曉得他工作繁忙。
電梯在兩人說話時快速攀升,很快到了十八樓。
電梯門開,她雙手沒空無法揮手,頷首笑道:「那我先走啦,拜拜。」
「拜。」他含笑目送,電梯門逐漸關上時才卸下笑臉。
已經快到家門口了還得跟人虛與委蛇,真煩……心裡的抱怨還沒完,突如其來一隻腳插入電梯門縫中,令他吃了一驚。
電梯門受阻緩緩打開,門外站著那個才剛跟自己道別的人。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有樣東西正要拿去你家。」她邊說邊蹲下身將書放在地上,一手壓著電梯門,一手卸下身上背包,打開拉鏈從裡頭掏出一樣東西遞上。「這包瓜子給飛不了的,舊的那包我想現在應該已經吃完了。」
有必要為了這種小事拿腳攔堵電梯嗎?小鬼就是小鬼,這麼性急。
照慣例暗中倚老賣老一番,他嘴上道過謝,想到飛不了,忍不住說:「不過還是別給它吃太多瓜子比較好。」
「嗯,我知道。」她贊同地點頭。「瓜子熱量高又不足以提供鸚鵡所需的營養,而且吃多了還會放屁……呃,這句指的是人。話說回來,鸚鵡會放屁嗎?」
「……這我不知道。」他努力維持笑容。
誰能告訴他,為什麼他這個氣質王子非得回答這種問題不可?!
「沒關係,你放心,瓜子只是零食。我常削水果給它吃,以確保營養均衡。」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不是在不知不覺間演變成他該謝謝她費心照顧自家鸚鵡?還沒說話,電梯門就因開啟太久而開始發出「嗶」的警告聲。
太好了,他差點克制不了顏面神經的抽搐了。
「啊,拜拜!」她立刻退後一步,朝他揮揮手。「晚安。」
「晚安。」他微笑回道。電梯門完全合上,終於將她擺脫。
其實他剛剛想說卻沒辦法說的真心話是:臭小鬼,不准再用瓜子拐我家鸚鵡學些亂七八糟的話了,聽懂了沒?!
唉。盯著頭上上升中的樓層數字,他靠在牆邊,覺得更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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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時,他老媽和那小鬼結伴去觀賞那場演奏會,他依言沒同去。
一來他既沒興趣去公眾場合惹人注目,也沒興趣跟那小鬼同行;再來他確實工作纏身,忙於錄製最新的個人專輯。
時間是晚上八點半,錄音到中場休息,他自錄音室中走出,倒了杯水,一手拿著水杯一手自背袋中掏出手機察看。螢幕上顯示數通未接來電,好幾通是來自母親。什麼事找得這麼急?他立刻回電,響了兩聲,接通。
「喂?」卻是一年輕女性的聲音。
誰?他糾眉,覺得那嗓音耳熟,卻一時想不起屬於何人。
「啊,是姜……姜大哥嗎?我是袁小悅。」
他一愣,還沒來得及思考母親的手機為何會在她手上,就聽到她說:「姜阿姨得了急性盲腸炎,送醫急診開刀——」
沒等她將話說全,下一秒,他問明了醫院地址就直衝出門。
到了醫院,東拐西彎差點迷路,終於在急診室的廊前找到她,他快步上前,開口急問:「現在怎樣?我媽呢?」
「沒事,手術已經結束了,我們在等病房。」她朝他身後瞄了眼,神色微訝,小聲說:「你就這樣一路飆過來啊?」
「那不重要!」他氣急敗壞。「我媽到底是得什麼病?嚴重嗎?」
那問題使她有點疑惑。她在電話中不是說過了嗎?「急性盲腸炎啊,也叫急性闌尾炎。」好心提供另一種說法。
又一個陌生詞彙!他眉皺得更緊,問道:「英文叫什麼?」
「……喔。」她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mang chang yan?」
「什麼?」他臉色不覺變得有點難看。她是真以為學外國人怪腔怪調說中文就是英文了,還是在這種場合還自以為幽默?
此時,她也因自己說得太順口而發窘,面上微紅,搗嘴好幾秒,才有點尷尬地試著約略解釋盲腸炎到底是怎麼回事。
經她一番解說,他終於恍悟那是什麼,心中大石總算得以砰通落地。不能怪他小題大作,只因一開始聽說要開刀才使他誤以為是什麼高風險的嚴重急病。
但即使有了概念,沒見到人依然無法全然安心,他邊張望邊問:「她人呢?」
「在裡頭的臨時病房。」她方才是擔心他找不到,所以在這等。袁小悅下巴一揚,示意他跟她走。
他舉步尾隨她之後,焦慮之下完全沒注意到身後數步之遙有好幾人正對著自己背影興奮地竊竊私語。
通過一扇大門,只見裡頭偌大的空間由綠色隔簾區隔成許多臨時病房,他在她的帶領下來到倒數第四個隔間,快步上前拉開隔簾,見母親好端端坐在病床上,他這才鬆了一口氣,走上前在床邊的小凳上坐下,關心察看。
姜太太抬眸看他,面帶微笑。「頌欽,你來啦?」
「嗯。媽,你怎麼樣了?」
「沒事,好得很呢。闌尾炎切除是小手術,你不用這麼擔心。」她目光慈愛,拍拍他的肩。「你怎麼滿頭大汗,是不是百忙之中趕過來的?唉,所以我本來不想要小悅通知你,不過後來知道她已經通知你就算了。」
聞言,他微微抿唇。難道她以為在他心中工作會比她重要嗎?「下次這種事一定要通知我,根本不用想。」
看出他的不悅,她笑咪咪地安撫:「好好好。」兒子向來孝順,但她見他工作辛苦,總希望盡量不增加他的負擔嘛。「對了,小悅呢?」
他一驚,這才發覺自己竟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她……」往後一看,沒在隔間內見到她的蹤影,暗自鬆了口氣。
適才他光顧著跟母親說話,可全沒顧忌有沒有旁人在場……啊!
忽地憶起先前一時情急,他似乎也忘了在她面前維持自己的形象,那他有沒有什麼不得體的表現?他開始仔細回想,越想臉色越僵。
他的彬彬有禮、優雅閒適,該不會就此毀於一旦?慘了!
沒察覺他的突然僵硬,姜太太惋惜道:「唉,結果買好了票卻沒看到演奏會,真可惜。而且還累得小悅也沒看到,陪我在醫院耗了這麼久。她是不是在外面等?你去跟她說叫她回家休息吧,一下午的奔波她一定很累了……唉,算了,你要她進來好了,我自己跟她說……頌欽?」見他沒反應,她奇怪地喚道。
「啊?」他抬眸,這才後知後覺將她的話消化。「喔……好。」站起身來,腳卻如同紮了根,瞪著那綠色隔簾,就是不想踏出去。
這下尷尬了,他要用什麼態度面對她才自然?她幫了很多忙,可是他適才除了不小心用臭臉對她,好像還沒什麼禮貌……
「頌欽,怎麼了?」見他不動,她問了聲。
「沒什麼。」他吸氣一抹臉,此時此刻也只能出去再說。
豈料一拉開隔簾,就見不遠處站著約六、七個四處張望的年輕女生,其中一女眼尖見到他,當場指著他尖叫出聲:「在那裡!」下一秒,一大票人蜂擁而至。
身體比頭腦率先行動,他反射性拉上隔簾以免她們打擾到需要休息的母親。
幾個女生面對著他,雙眼發光,嘰嘰喳喳比手畫腳,異常興奮。
「哇,真的是本人耶!我是你的歌迷,你每張唱片我都有買喔!」
「啊啊,你本人比電視上還帥!」
若在平時,他其實還滿享受聽到這種讚美辭,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還得應付歌迷,他心中不免煩躁,卻又不得不端起笑臉,以斯文有禮的聲音說:「謝謝你們。不過這裡是醫院,病人們需要休息,能不能請你們小聲一點?」
聞言,她們聽話地互比了個噤聲手勢,將音量壓到最低。
然後,在眾人的包圍下,他又是簽名又是握手,一張嘴巴還要斟酌著回答一堆投擲而來的各種問題。就在快難以招架時,手機鈴響,他如聞天籟,心中喜出望外,微笑對眼前的熱情歌迷低聲說:「抱歉,我要接個電話。時間不早了,你們也早點回去吧。」說完,對她們一頷首,轉身拉開隔簾入內避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