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沒良心的孩子,從你出娘胎,一張紅紅縐縐、丑兮兮的難看相,到現在長的這麼高、這麼大、這麼俊,哪天不是金嫂給你弄吃弄喝,金嫂算是一寸一寸給你捏大的。」
金嫂愈說愈難過,眼淚、鼻涕希瀝嘩啦的。
「你倒是一點良心也沒有,一走就是一兩個月,哪想到還有個金嫂?」
程多倫坐在金嫂旁邊,安慰的拍著金嫂,一方面不停的看鐘,今天是探監的日子,金嫂怎麼偏偏選今天突然出現,金嫂再不走,時間就錯過了,程多倫急的慌,又不能開口。
「看看你,住的是什麼鬼地方,小的連轉個身都嫌困難。」 金嫂不滿意的四周看:「這一兩個月、你就呆這裡呀?怎麼住哦。」
「不錯呀這個地方,房租又便宜。」 程多倫笑著說心裡卻急得一塌糊塗。
金嫂又不滿意的臉一撇。
「不錯?虧你也講的出來。」
兩隻小腳從地面蹬直,金嫂走過去打開帶來的一大包東西,裡面全是吃的蘋果、水梨、罐頭、奶粉、洋火腿、烤鴨、雞蛋應有盡有。還有一盤熱氣直冒的炒豬肝和清燉土雞湯。
「先把炒豬肝和土雞湯吃了,都還是熱的呢!」
看到那麼一大堆吃的,程多倫馬上很高興的想到羅小路,但一聽要吃豬肝和雞湯,程多倫就涼了半截,老天爺,今天哪還趕得上去看羅小路?
「金嫂!我,我今天還有點事!我想……我想……」
金嫂理也不理,端上豬肝和雞湯,擺上湯匙和筷子,就把程多倫往椅子上一按。
「有事也得吃。」
「可是——金嫂,我真的有事,很重要的事。」
程多倫才要站起來,又被金嫂按回去。
「不要囉嗦。」
「金嫂,我晚上再吃,現在我真的要出去——。」
程多倫話都沒來得及說完,金嫂一屁股坐在床上,哭了起來。
「我就說你這孩子是沒良心,一知道你住這,就趕著殺雞燉湯,大氣都沒來得及喘一口,就提著大包的東西等在門口,站了一兩個鐘頭,哦,見不到兩分鐘,你就不耐煩,就要出去。」
殺雞燉湯,大氣沒喘一口,站了一、兩個鐘頭,這都是事實。程多倫不吃東西要趕去看羅小路,金嫂那份二十多年的感情,抵不過一個女孩的傷心,也是真的。但,最重要的,金嫂有重大的任務:阻擋程多倫去探監,因為舒雲正在那兒跟羅小路談話。
「我金嫂白疼你了,每天想你,想的連胃口都沒有,你哪當回事?見我不到兩分鐘,就不耐煩,就趕我走,就——。」 金嫂又嚎啕放聲了:「好吧,既然你要趕我走。我還留什麼呢?我走好了,我走好了。」
說著,金嫂抬起袖角,邊擦淚,邊假裝往門口走。
程多倫被這個動作急壞了,一步踏到門前。
「金嫂,金嫂,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你聽我說,我真的不是——。」
金嫂知道自己居上風了,一個勁的往門口鑽,袖角還擦呀擦的,跟真的一樣。
「你也別擋了,我走就是了,算我金嫂不識相,人家長大了,哪還需要我金嫂這個老太婆。」
「金嫂——。」 程多倫真是不知道怎麼辦好:「唉,金嫂,你別哭嘛,我不走,我陪你,我把雞湯喝了,好不好?」
扶著金嫂重新坐回去,程多倫決定今天不去看羅小路了,最多下次去時,挨她一頓脾氣,夾幾個他媽的和大白癡,這總比叫金嫂傷心的走,好多了。
☆☆☆
羅小路隔著一層玻璃,看到的不是程多倫而是舒雲,程多倫沒來,為什麼她突然出現?羅小路臉色難看極了。
「很驚訝嗎?」舒雲友善的微笑。
「你來幹什麼?」羅小路斜吊著眼,口氣十分不友善:「誰叫你來的?」
「沒有誰叫我來。」 舒雲還是友善的笑著。
「沒有人叫你來?」 羅小路質疑的看著舒云:「不對吧?程多倫今天怎麼沒來?」
「多倫跟金嫂碰面有點事,所以——。」
舒雲的笑容還掛著,話都沒講完,羅小路幾乎是咆哮的叫起來。
「他跟你還有來往?」
「別誤會,是我去找多倫的。」
多倫,多倫,自己都沒這麼叫過,這個老女人,叫的多親蜜,無恥的大白癡,他到底跟這個老女人還維持著什麼樣的關係?
「哼!」 羅小路的壞脾氣又來了:「你當然可以找他,什麼人都可以找他,尤其是你。」
羅小路把「你」 說的特別重,目光中,充滿了憤怒與鄙視。
「你們有深厚親蜜的交情,你高興找他,他高興找你,都非常理所當然,你回去告訴他,請他以後不用再來了,我很識相,對於老情人重修舊好——。」
「小路,你誤會深了,根本——。」
羅小路根本不給舒雲說話的機會,一張漲紅的臉,眼中露出仇恨的光,持電話的手,微顫著。
「用不著解釋,那是你們的事,我沒興趣聽,現在你可以滾蛋了。」
「啪」 一聲,羅小路把電話重重一放,轉身調頭就走,舒雲沒料到羅小路會來這一招,隔著玻璃,急的大叫羅小路的名宇。但,一切都枉費了,羅小路的囚衣消失了。舒雲覺得腦子一片渾濁,怎麼把這件事處理的這麼壞?很單純的一件事,竟被自己搞的如此複雜?
舒雲頭暈暈的,車開的好慢,好慢。
亂了,一切都弄亂,怎麼交待?對程多倫,對程子祥,對金嫂。舒雲真的頭好暈,好暈。
☆☆☆
羅小路,這個暴躁、固執、時常不用大腦思考的女孩,就如她自己說的:我很識相。
她真的很「識相」,連續的,她不會客,那個客就是以為自己一次沒來,而激怒了羅小路的程多倫。
懷著沮喪的心清離開監獄,勉強打起精神,擠公共汽車去當家教。
家教完了,拖著極度疲倦的身子,回到三個榻榻米的小房間,裡面竟坐著一人——,舒雲,抽著煙,煙灰缸都滿了,顯然,她來了有一段時間了。
「舒雲?」
「去家教了?」舒雲彈彈煙灰:「我來的時間不對,你再不回來,我就走了。」程多倫把手上的書放下來,情緒的敗壞,似乎也需要一根煙。
「給我一根。」
點上了煙,程多倫重重的吸了一口,一屁股坐在床上。
「又來勸我回家?」
「勸得動嗎?」
程多倫勉強笑笑,頭往床角一靠。
「去看羅小路了嗎?」
程多倫看舒雲一眼,歎了口氣。
「去了。」
搖搖頭,程多倫抱怨的坐直身子。
「我簡直找不到第二個脾氣像她那樣的女孩。
你知道嗎?有一天,也不曉得金嫂從哪曉得我住在這,帶了吃的來看我,就這樣耽誤了去看小路的時間,我就知道她會發脾氣,只是沒想到,這次發的這麼大,我去了五次,她就是不見我。今天我又去了,她還是老態度,出都不出來,還不知道她這次脾氣要發多久。」
程多倫重重的把手往床上一拍。
「每次去了她都不見我,但又不能不去,她不見歸不見,要曉得我沒去,那她的火,要冒的更大了。現在,哼!」 程多倫一聲苦笑:「反正只要會客的日子,我就得去報到,直到她氣消為止。」
舒雲把煙頭擰熄,準備了這些日子來的歉意。
「多倫,小路不見你,我要先向你道歉。」
程多倫不解的看著舒雲。
「向我道歉?」
「我去看過羅小路,就是金嫂來看你的那天。
我是想要羅小路勸你回家,但,我話都沒來得及說,她就誤會了,她是太愛你了,所以——,怎麼說呢?總之這個禍是我闖的,我很抱歉,目的沒達到,卻給你帶來麻煩。」
程多倫一聲不響,坐直身子,靠回床角,雙手枕在腦後,半天,才說出一句話。
「地址是你給金嫂的?」
「我並不知道你在這,地址是你爸爸給我的。」
「我爸爸!」
程多倫一下子跳了起來,又驚訝,又不相信。
「你爸爸花了幾個禮拜打聽到你的住址,長者的尊嚴擋住他,他不好直接找你,要我幫他忙,我曉得我起不了效果,所以約了金嫂來看你,我去監獄,希望羅小路能影響你,沒想到一切弄的那麼亂,不但沒達到目的,反而叫羅小路起了那麼大的誤會。」
後面的話,程多倫已經沒注意聽了,頭仰靠在牆上,眼眶紅了,眼淚順著眼角,爬了下來。
「多倫,你一個人搬出來,在外面吃苦,在你爸爸想,只是你對他的不滿意,兒子對父親不滿意,那真傷一個做父親的心。我很欣賞放棄家裡富裕的物質,一個人在外頭自立的男孩,但是我更同情一個在盼望兒子諒解,日夜等待兒子回家的父親。」
程多倫的頭還是仰靠在牆上,膝蓋弓坐在床面,兩手交疊的握著,握的好緊。
舒雲抽著煙,不再說話,程多倫交疊的手和滑落的淚,舒雲清清楚楚的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