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嚴密觀察他們兩人。對他而言,他們姊弟恐怕是跟他不同種的生物。在強烈的陽光下,他看起來比在陰暗的法院走廊上還威嚴。他的黑髮濃密烏亮,眼神機靈銳利。
他盯著她看,她不肯退縮,和他對望著。這裡是她的地盤,誰怕誰?
她的目光掠過他全身,他的西裝合身完美,是她在電視上看過的高級品。人要在裝也得要有好身材才能裝扮得登樣,像他這樣寬肩闊胸,手長腳長的,就算不做律師也可以做模特兒。真沒天理,這個高傲的傢伙憑什麼集上帝的恩寵於一身。
只不過是只闊綽的都會動物罷了!他還不是得和大多數人一樣在鋼筋水泥的叢林裡奔波。真令人無法相信他曾在民風粗悍的約克郡住過,他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鄉土味。
「通常你遇到男人就盯著他估價嗎?」他問。
「你是我們鎮上少見的稀有動物,我不是在估價,只是觀察,滿足我的好奇心。」
「我們可以走了吧?」瑞迪問。他不耐煩聽他們鬥嘴。手插在西裝褲口袋裡。那件褲子是為了能使他出庭時給法官一個好印象,她才忍痛買給他的。穿著西裝褲,讓穿慣了牛仔褲的瑞迪很不自在。他也在用表情抗議他們幹嘛站在烈日下烤人乾。
她能有什麼選擇:完全沒有。那篇精心擬好的罵人稿已經飛出腦袋,在開車回鎮上的短暫旅程中,她只好獨自生悶氣。而每往後視鏡瞥一眼,看到雷尼可種氣地開著名車的那副德性,她就愈發生氣。
到了鎮上,各自停好車,她決心盡快喝完咖啡付錢走人,別做不必要的寒暄。他要不喜歡她的態度,大可一走了之。
瑞迪看起來輕鬆多了,好像找到靠山似的。竟敢嘻皮笑臉地問她,他可不可以先回家。
莉絲望著他,駭然發現必須和電尼可單獨相處。
「你為什麼要先回家?」她緊張得差點咬到舌頭。
「我要趕功課。」
一個她無法否決的藉口:即使瑞迪自動想趕功課是被天荒的事情。
他笑得好樂,明白能暫時逃過一劫。
「好吧!你先回去打掃、倒垃圾,修理廚房的門。」她拒絕在一個厚臉皮的十六歲男孩面前認輸。
「為什麼要修理廚房門?還滿好的嘛!」
「鉸鏈脫落了。」
「沒關係啦!反正還可以用,家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瑞迪,你乖乖去修理,不然就陪我們進咖啡屋坐著,然後我們找間鞋店替你買雙新鞋,再去理髮院給你剪頭髮。」
她知道瑞迪最怕逛街和剪頭髮,待會她回家時。廚房的門應該已經修理好了。果然。
瑞迪匆匆逃逸,臨去還不忘謝謝尼可救他免於牢獄之災。
「他以為他已經無罪開釋了嗎?我還沒跟他算帳呢!」莉絲低聲喃喃自語。
她瞟向尼可,按捺住自己想看表的慾望說:「我們走吧!」她的聲調中有快點把這件事情辦完的意味。
「不急。」他柔聲說,彷彿能讀出她心思。不過他還是跟著她走,走不到幾步她就必須加快腳步,以便跟上他的大步伐。
他們在鎮上走,尼可禮貌地表示小鎮變化不大,大致上仍如同他以往住在這裡時一樣。
「不需要變化呀,我們喜歡維持原貌,沒必要讓高樓大廈和五彩霓虹燈破壞景觀。
我們也不需要把自己關在鐵窗裡,因為我們不怕會有歹徒闖入。小鎮上大家都彼此認識,守望相助、敦親睦鄰……」
他點點頭。「很好,我喜歡這樣。」
莉絲愕然瞟他一眼,懷疑他有沒有諷刺意味。不過他語調顯得頗為愉快。不知怎的,她還是覺得不對勁。他會在暗笑她是個心胸狹窄,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嗎?她生平第一次臆想:如果離開約克郡去住在大都市,她的生活會變成怎樣。
她以前不曾有過這種念頭,從來不普嚮往都會生活,一直很快樂地住在純樸美麗的約克郡,即使犧牲到城裡上藝術學院的機會,也無怨無悔。她在當地的圖書館做事。很滿足,很安定,又能照顧爺爺。
她小時候父母因飛機失事過世,由爺爺撫養他們姊弟長大。爺爺老了,她工作賺錢養家也是應該的。現在這個外來客卻侵擾她的思維。害她無端幻想約克郡以外的天地,令她懷疑生活或許仍有欠缺。走在他身邊,她甚至覺得焦躁不安,他究竟有什麼魔力?
甫一出現就搞得她心神不寧。
他說鎮上的店舖都和他離開前一個模樣。她微笑道:「要是你曾偶爾回來就不會這麼驚訝了。」
尼可轉頭看她。「你很坦率。」
「我們這裡的人都這樣。」
好似為了證明她的話,在鎮上和丈夫一起經營郵局的中年婦人伊凡斯太太迎面而來,向莉絲打招呼。
「你不介紹我們認識嗎?」伊凡斯太太好奇地盯著尼可。
「這位是雷尼可先生,」莉絲不得已地說:「他來幫瑞迪辯護。」
「喔,對。你們家的瑞迪闖了禍,你爺爺如果地下有如,一定會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雷尼可……,雷尼可,這個名字好熟……」
雷尼可對伊凡斯太太綻開迷人的笑容。
莉絲望著他,忽然被他男性魅力吸引祝老天!她震驚地想:他不只俊美,還很性愈。
她在他眼裡呢?她當然不在乎他對她的評價,但是她恐怕只是只毫不起眼的醜小鴨吧!
因為天氣突然轉熱,她穿的是一件開襟的緊身上衣和一條印有藍色和紫色小花的棉布裙。沒有化妝,長髮在腦後紮成一條法國式的長辮子。這身打扮很不正式。
難怪他會用不以為然的眼光看她,當她是個此十六歲的瑞迪大不了多少的小女生。
事實上她已是個二十三歲的成熟女人。
他必然是脂粉陣裡的寵兒,再傻的人看他那副外表也看得出他是有錢有勢的人。在他那個圈子裡的女人,無疑必定和他一樣世故精明,那些金髮長腿的美女,無一不懂得以精巧的化妝術和媚態勾引男人。
莉絲抿緊嘴,決心做她自己。反正那些狐媚手段她學也學不來。
他友善地和伊凡斯太太聊天,說還記得年幼時見過伊凡斯太太,這麼多年了她看起來還是一樣年輕美麗。伊凡斯太太被他這麼一說,又喜又羞,嫣紅著雙頰,哭得闔不攏嘴。
「他是不是很可怕?」她轉向莉絲說,「他長大了變成一個迷人的帥哥,還逼我這個老太婆開心。」
如果伊凡斯太太想要莉絲承認他是個帥哥的話,那她可要失望了。「我看他和以前差不多嘛,只是年紀大了些。至於他是否迷人,我不予置評,反正我有免疫力,他迷不了我。我還很清楚地記得他以前老是捉弄我。」
「我不記得我曾捉弄你。」尼可在伊凡斯太太離去後呢喃道。
「你以前常常扯我的頭髮玩。」
「你的頭髮一如我記憶中的柔細光澤,可見我並沒有造成傷害。」
莉絲臉紅心跳,拚命提醒自己鎮定。他休想用帥哥的笑容迷倒她,她雖然是個見識不多的鄉下女孩,但並非是個什麼事都不懂的白癡。
她領他走進咖啡屋,不耐煩地等老闆巴萊德先生至述伊凡斯太太的一套話。他對尼可極感興趣。莉絲不禁希望巴萊德先生這種過分好奇的態度會使尼可感到不安,結果他在這一群粗人中間竟是一副十分自在的樣子。她孩子氣地想:真不公平,為什麼大家都喜歡他?
他們入座,等待咖啡和蛋糕送來時,他說:「我很高興我們能夠單獨談話了。」
巴萊德太太烤的蛋糕美味可口,有機會的話莉絲從不放過。平常即使只是走經咖啡屋,她也會深深吸幾口蛋糕的香味。
「我想跟你談的事情,瑞迪不在的時候比較好說。」
他慎重的神色今她神經進入警戒狀態。「如果你想教訓我沒把瑞迪管好,省省你的口水吧!我知道他做錯了事,他自己也省悟了,我相信他絕不會再犯。他一向是個乖孩子,只是爺爺死後,他太寂寞,交了一群壞朋友,導致行為出軌。你不必告訴我要怎麼管教,我已經在加強督導他。其實如果不是陪你走這一趟小鎮懷舊之旅,我現在正在數落他。」
她一點都不想陪他,也不想和他單獨相處。她應該表示得夠明白了。
尼可靠在椅背上,凝視著她。「說得好。」他拖長聲音平穩地說,一點也不在意他在浪費她的時間。「不過身為一個律師,我看過太多端迪這種男孩由小過釀成大錯,你雖然有心管教他,但是他容易肥你的話當成耳邊風,一有機會又和壞朋友去鬼混找刺激。你還這麼年輕,自己也才脫離孩子的行列不久,一定很難管教他。別以為好好訓他一頓就可以保證他不會再犯,即使他有心改過,過不了多久又會被那票朋友拉去胡作非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