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大少也以略帶苦澀的笑容相回:「那就多謝妹子了……關大哥身無武功,真真是你的累贅,若哪日實在逃不過了,你只管先走吧……太子雖然要我性命,皇上卻是個仁君,只要是地方官吏抓了我押去京裡,倒未必會掉腦袋。」
黃鳳「啊」了一聲,想起出府之時跟在他們身後的那人:「這麼說來,那跟蹤之人便是太子殿下的人?只怕不止今日……關府附近老早就埋著眼線了。關大哥……那太子殿下果然早有行兇之意啊。」
關大少淡淡點頭,反而不再說話了,只看著面前跳動的火光靜靜出神,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上竟似多了些穩重,少了些膽怯。黃鳳見他這副模樣甚是反常,忍不住出語勸道:「關大哥,你便少想些吧,我從前也是這般,不順心的時候想得越多才越是難受。」
過了良久,黃鳳才聽到身側響起輕輕的語聲:「我與妹子相處這些時日,知你是個值得信任的好人……我有一件事想要托付於你,此事關連重大,還望你知曉之後,不是萬不得已時,不要洩漏給第三人知道。」
黃鳳愣了一愣,茫然看向關大少面上,但見關大少一臉鄭重,眼神殷切,此事顯然非同尋常。她雖不知到底是什麼事,卻毫不猶疑的重重點頭:「我答應你。」
見她答應的如此痛快,關大少當即躬身行禮:「多謝妹子!」
黃鳳嚇了一跳,連連擺手:「大哥何須如此大禮?這可折煞我了!」
關大少只管一躬到底,恭恭敬敬的行完這個禮方才正色道:「大哥先代那些窮苦百姓多謝妹子了。妹子武功高強,難得又有這般淳樸善良的性子,正是那主事的不二人選,只是一行此事,便須終生耗損心力,無一利而唯有萬般苦楚疲累……大哥實在是對不住你了。」
黃鳳聽至此處,也是面色凝重地對他回了個禮:「聽大哥的口氣,此事絕非傷天害理,而是與人為善的好事。既然如此,黃鳳又怎會推脫?大哥請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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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裡的黃昏,自與其它處沒什麼不同,唯有一個人,心心唸唸只想著宮外的那片黃昏。
月亮尚未出來,朱少俠就已等不及了,忙著偷偷出宮,去見他心上的那個人。
昨日回宮之後,他已對太子哥哥說了那件事,太子雖未點頭答應,倒也並沒有明確表示出反對的意思。他心中自然認為太子哥哥已經默認了此事,高高興興還要去找父皇,卻被太子手腿並用的攔下了。
想想太子哥哥的話倒也有理,父皇畢竟年紀大了,怕是驚嚇不得,還是慢慢旁敲側擊,讓他一點點知道的好。只要太子哥哥願意睜一眼閉一眼,他便什麼都不怕了,今日的太子哥哥就是明日的皇上,到時封他個「逍遙王」,帶著關哥哥去一個富庶之地逍遙快活,就算並不能堂堂正正的成婚,兩人能在一起比什麼都好,不是說「只羨鴛鴦不羨仙」,這人世間最快活的事莫過於能和心上人長相廝守吧。
再說了,皇上是什麼人?那是天下獨一無二的人上人,金口玉言,只要說出的話就能作準。若能哄得太子哥哥十分開心,說不定日後還真能給他們賜婚呢,想到此節,朱少俠笑得比花兒還動人三分。
朱少俠像往常一樣,交代好身邊的小太監們不准向父皇告密,隨後換好一身勁裝就準備偷溜出宮。那腳還沒邁開呢,就被攔在他宮門口的人堵住了,昨天還沒見過這兩個奴才呢,他忍不住怒氣沖沖出口就罵。
「大膽!你們是哪個宮裡的?竟敢擋住本殿下的路?」
那兩人對視一眼,跪下去齊聲回答:「稟十二殿下,是太子殿下吩咐的……太子殿下交待過,晚些便要來見您,讓您在此等他,不可私自出宮。」
「胡說!我昨日還見過太子哥哥,他怎麼沒說?你們這兩個大膽奴才!給本少俠滾開!」
他稱慣了自己「本少俠」,一急就改不過口了,可那兩人不管眼前是十二殿下還是「朱少俠」,直挺挺的跪著就是不肯讓開。
他接著又罵了幾句,那兩人竟是閉上嘴再不作聲了,那路自然也未曾讓開,終於把他氣得一腳踹出。他內力雖弱,這急怒之下踢出的力道也足可令人傷筋斷骨,那被踢中的一人身子微晃,面上卻無半點表情,他這一腳竟有如踢在鐵革之上。他微微一愣,細瞧之下才發覺那兩人俱是武功不弱的內家高手,眼珠一轉,提起一口氣便飛身而起。剛躍上宮簷,早候在頂上的另外兩人齊齊現身:「十二殿下請回!」
他萬般無奈的退了回去,看看上面,再看看下面,直氣得憋紅了臉破口大罵:「好啊!你們這些狗奴才想要造反不成!」
那四人節奏整齊的同聲回道:「奴才不敢──」
「我、我殺了你們這群狗奴才!」
眼看十二殿下氣得把匕首都拿了出來,他宮裡的小太監們趕緊跑出來勸架,抱腰的抱腰、抱腿的抱腿,七嘴八舌亂成一片。最機靈的那個,自然跑去恭請太子了,萬一真出了什麼事,他們這些小小的奴才怎麼擔當得起?
眾人鬧了一會,太子終於沉著一張俊臉趕了來,對正鬧得慌的十二殿下劈面就是一聲低吼:「閉嘴!你看你成何體統!竟教這些奴才看笑話!」
從小到大,太子待這個嫡親胞弟雖然嚴厲,也鮮少當著人前這般大聲呵責,朱正昭被吼得呆了半晌,太子已揮手遣退了所有閒人,待眾人走得乾淨了,才對他道有要事相談。
他委委屈屈的跟著太子進了自己房中,聽到的話簡直令他不信自己的耳朵,不禁又發了好久的呆,才勉強擠出個笑容搖了搖頭。
「我不信……我昨日還見過他,他說……他說要準備準備,怎會今日就……」
「哼!你不信也得信!好一個關天富,膽敢勾引皇子不說,還敢始亂終棄!」
朱正昭眼眶一紅,便待流下淚來,想起昨日答應過關哥哥的話,才極力忍住了淚意:「不會的……關哥哥待我很好……他答應過我不會戀上旁人……太子哥哥,你的人只怕搞錯了……他只是有事離開京城吧。」
太子重重一拍桌子,臉上顯出濃濃的殺氣:「不會戀上旁人?哼,他今日離去之時,便是帶著一個女子,那女子為了他可是連皇命都不放在眼裡。有事?我看是私奔吧!他若把你放在心上,今日要離開之事昨日為何不對你說?」
「他……他怕我不開心,因此不對我說……」
「十二!你怎的如此糊塗!你可知那關天富是何人?京城首富……哼!只是個幌子罷了,他關家富可敵國,私藏巨財,欺上瞞下、其心可誅!」
朱正昭驚叫一聲,已是看出皇兄動了殺機,心中混亂一片,撲過去抱住皇兄的腰:「太子哥哥!不要!他那般小氣,怎會富可敵國?即使有些商舖,也過是個尋常商賈!」
若換了往常,寵溺他的太子早已心軟,此刻卻用力將他推開,森然冷笑道:「尋常商賈?十二,那次你提起此人之後,我已派人細細查了他的祖上三代……竟查出些大有可疑之事!他關家富足百年,在全國處處皆有產業,或暗或明,無一不是當地最大的商號,家財之巨只怕比我朝國庫更甚!奇的是他家財如此豐厚,卻沒有半點存在錢莊之中,那些巨財倒是去了何處?前些日有密探回報,他關家竟在幾國邊境都有別莊,而且建造之處甚為隱秘……尋常商賈哪有這般天大的狗膽?哼哼,只怕他是要通敵造反!你若能為他找個尋常理由出來,我便饒了他這條狗命!」
朱正昭再天真也明白了此事非同小可,一顆心如墜冰窖,別說是太子哥哥,便換了他也要對關家這等作為疑慮猜忌,他與關大少數次相見,從未聽之提起過生意上的事……他在這廂真心相待,關大少卻把他當作什麼?忍到此刻的淚水終於一滴滴溢出眼眶,耳邊還在繼續傳來令他傷心的言語。
「十二,你這次可真的看走眼了。那關天富心計極為深沉,不但私藏巨財,還為將來起事早早準備了一條好路……前兩年南方大旱,有一身份隱秘之人捐了百萬兩銀子用以賑災,你可知那人是誰?去年北方邊境有一支遊牧騎隊騷擾我邊境,又是這人,在戰亂之後捐了一大筆銀子安撫百姓。哼哼……他端的是好心計,竟敢對我朝百姓行這等小恩小惠……待他日起事之時,只需表明身份,受過他恩惠的愚民之中只怕有不少要投奔於他。只怕……只怕他對你假情假義也是另有所圖,卻不曾想你竟對他動了那情愛之心,加之察覺了朝廷近日已四處埋下眼線,這才不得不愛惜他那顆腦袋,帶著自己心愛的女子一起潛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