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想著,心中不由生出幾分內疚不忍來,挽住少年的肩膀輕輕道:「阿昭,若我哪天對不住你,你可別生我的氣。人世間總有些時候身不由己……我若傷了你的心,你只管狠狠的罵我,要不打我也成,可不要再哭了,男子漢是不能隨便哭的,知不知道?」
朱正昭自從與他認識,未曾見到他如此溫柔的神色,只覺一顆心都要飛起來了,整個人都縮進他懷裡,嘴裡也軟綿綿的應道:「嗯……我聽你的話。只要你不戀上別人,我都不會生你的氣。思齊哥哥說……就算那個人待他萬般不好,傷他、騙他、打他,他會怨會恨,卻不會真的傷心;若那人戀上了旁人,就再也懶得傷他、打他、騙他了,到那時他才是真的傷心。關哥哥……我若是對不住你,你也狠狠的罵我、打我吧,我不會惱你的,但你不要不理我。我答應你……我再也不哭了,我已經長大了,阿昭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呵呵。」
關大少靜靜聽著不發一語,眼神凝視他一臉認真的神情,待他羞得臉紅起來,才伸手撫上他柔軟的頭髮:「……這就好。我也答應你,我不會戀上旁人。」
第六章
好不容易哄了朱少俠回宮去,接下來的一整天關大少都恍恍惚惚。他吃飯時想、喝水時想、與人說話時也在想,直到晚間上了床,亦是一夜未曾合眼。
此事非同小可,鬧得不好是要殺頭的,聽朱小爺的口氣,似乎尚未告知父皇和皇兄,他這邊待要抽身或許還來得及。
「不識抬舉」好過「勾引皇子」,更好過「拐帶皇子私奔」,那前一項說不上是甚麼有條有款的大罪,後兩項卻萬萬犯不得啊。
早在那日見到朱正昭的束髮玉環之時,他便已瞧出來那玉環乃是宮中之物,他平生見過的寶物無數,哪裡猜不出那朱少俠、朱小爺就是個天大的活寶。朱小爺不過才十幾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加上那「思齊哥哥」在旁做了個壞榜樣,這才一時衝動迷上了他,這麼個區區草民,只要他跑得快些,朱小爺傷心個兩天也就好了吧,總不見得糊塗一世,這輩子都不放過他。
想了整整一夜,他第二天一大早便叫來了關府所有的人,道是自己得罪了一個權勢頗大的官兒,要出京去避避風頭,躲他個一年半載,待那人消了氣就會回府來。又交代自己走了之後,大家若無其事即可,若有人找上門來,就說少爺有要事出門去了,不日即回。
下人們都很是吃驚,紛紛追問那人是什麼官,他語焉不詳的含糊帶過,只有黃鳳清清楚楚知道他躲的是誰。他一直不停的歎著氣,黃鳳便一直偷偷看他,待他吩咐眾人下去,管家、奶娘和黃鳳三人卻逕自留了下來,道路途遙遠,恐有不測,需黃鳳一路陪同護送他出京才好。
他仔細想想,這位保鏢倒也少不得,於是並無異議,只絮絮叨叨拉著奶娘和管家交代了許多。
到得當日午時,包袱也收拾妥當了,黃鳳和他兩人輕裝上路,跟眾人道別之後出府朝城門那方而行。
兩人才走了幾步,黃鳳便腳步一停,朝關大少使個眼色,語聲極低的道:「身後有人。」
關大少心中吃驚,這朱少俠也來得太快了吧,卻見黃鳳臉色凝重,放在身前的手輕輕搖了一搖。
兩人只裝作一無所知,專揀人多的地方走,腳步越來越快,行至一個路口時恰好有大官下朝的轎子迎面而來,人潮紛紛讓道,路口擠得是水洩下通。黃鳳一把抓住他胳膊運起內力,人群中硬生生辟出一條小道,兩人幾轉幾彎,身後跟著的那人漸漸追不上了。
擺脫了那人的跟蹤,兩人又繞了個大彎去買馬,匆忙中隨便挑了兩匹,便騎上馬直奔城門口而去。
此刻正是出城人多的時辰,城內排了一條長長的人龍,守城的兵士慢吞吞的檢查過往行人,若是漂亮婦人就多少佔些便宜,若是男人就隨便搜點東西下來。臨到他們兩人時,關大少只得苦著臉取了點碎銀交出,一個神情猥瑣的兵士想要對黃鳳毛手毛腳,手腕間突然一麻,那只不老實的手也軟軟垂了下去。
那兵士愣了一愣,張口就要扣下二人,黃鳳手指微彈,他嘴裡也啞巴了,只把那只完好的手直直指著兩人。後面排隊的百姓早已不耐起來,一個個都在催促,另一個守城兵士收了銀子自然好說話,也並無發現什麼大事,趕緊將那張口結舌的「啞巴」往旁一推,對他們二人點了點頭。
兩人相視一笑,牽著馬匹快步離開,這一日總算有驚無險吧。眼看就要行至城門之外了,兩人都在心裡鬆了口氣,腳步也稍稍放緩了些,卻聽得身後遠遠傳來呼叫之聲。
「截住他們──關閉城門!」
關大少回頭一瞧,嚇得差點大叫起來,遠處好一陣塵煙滾滾,隱約看得出是一大隊騎士正策馬狂奔,那般陣勢顯是朝城門方向而來。天子腳下,何來土匪?鐵定是宮裡派出的京城守衛騎兵隊了。
若是平日,他做夢也不會想到這等架勢會是衝著自己來的,眼下他卻是做賊心虛,整個身子都打起抖來,六神無主的看向黃鳳。
「糟、糟、糟了……」
黃鳳臉色一凜、當機立斷,飛身上馬後見他兀自還在發傻,手臂伸至他腰間輕輕一帶便將他送上馬背,嘴裡大喝一聲:「走!」
他回過神來,雙腿用力,騎著馬與黃鳳一起奔出城門。守城的幾人眼見城門已關不及,只得揮舞兵器朝他們追來,腳步雖慢,呼喝叫陣之聲倒是不小。
「大膽賊人,還不停下!」
「兀那犯事的,還不給兵爺們回來!」
兩人任他們如何叫罵追趕,只是充耳不聞,守城的幾個庸兵自然越甩越遠,那騎兵隊卻越追越近了。
又跑了一陣,兩人的坐騎都不是什麼良駒,身後追兵的叫喊聲已然聽得明明白白:「太子有令,緝拿人犯關天富!姓關的!快快下馬!」
一聽清「太子」二字,關大少心裡「咯瞪」一聲,險些從馬背上掉了下來──這可不是朱小爺在跟他鬧著玩兒,「朱大爺」都正式出馬了。這位朱大爺,乃是日後的國君,今日的太子,要取他這顆項上人頭便如踩死一隻螞蟻般輕易。
黃鳳自然也是聽清楚了,揮鞭策馬之中還有餘力開口問他:「關大哥!不太妙啊!太子都驚動了!」
呼呼大風吹得關大少臉上極痛,滾滾塵沙更令他泣淚橫流,用盡全力才勉強喊了一句:「逃、命、要、緊!」
只是人生中總有些事,逃也是逃不過的,那些追兵所騎的都是御馬,比他們的兩匹馬好了何止十倍?出城才不過十里,他們在集市裡買的劣馬就露了疲像,幾名跑在最前的騎兵馬搶頭功,已在急奔中抽出兵器自身側夾擊兩人。
關大少全無武功,眼睜睜看著刀刀呼嘯而至,只是嚇得大叫,黃鳳卻早有防備,自馬背上提氣躍起,一腳踢下那名搶功的兵士,順便把那匹良駒也搶了來,再揮出馬鞭朝關大少腰間一卷,把魂不守舍的關大少安安穩穩放在馬背上。
一擊得手之後,黃鳳自然如法炮製,又搶了一匹好馬換給自己乘騎,她百忙之中還不忘揮鞭抽打關大少身下的那匹馬,讓那匹馬跑在前邊,自己則為其斷後。
到了離城二十餘里之地,那隊追兵是再也追不上了,兩人當即轉道而行。騎馬奔至黃昏之時,兩人才停在一條河邊下馬休息。
饒是黃鳳內力深厚,也累得鬢髮散亂,汗落如雨;關大少更是喘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兩條腿就像不是自己的一般。
坐了好一陣,兩人總算喘過了這口氣,拿出包袱裡的乾糧吃了起來。填飽了肚子,黃鳳便去河邊揀了些枯枝枯葉自行生火,關大少看著她這般忙活實在不好意思,也掙扎著起身幫忙去拾了一些。
生起了火,兩人在火堆旁邊聊天,關大少自然是一臉的如喪考妣之相,黃鳳反倒處處安慰於他。
「關大哥……你也無須過於擔心,我們江湖人不關朝政,只要有我在,誓要保護你周全。只是這些日怕是都不能住客棧了,你身子可撐得住?」
關大少黯然點頭道:「撐不住也得撐……太子殿下這麼快就派人追了來,還一追就是二十里,只怕鐵了心是要取我關某人的腦袋,我有幾條命,還敢大搖大擺的去住客棧?唉……就是連累了你要隨我東躲西藏,關大哥心裡實在過意下去。」
黃鳳微微一笑,神色平和:「阿鳳從小到大吃慣了苦,這也算不得什麼。阿鳳不懂得什麼大道理,只知道人要講義氣,關大哥既然看得起阿鳳,阿鳳自然護你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