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通知派出所妥當。」
松山反問:「我雇兩名工人也得知會警察?」
貞嫂歎氣,就這樣,他們收留了兩名流浪兒。
根據統計,十三至十九歲街童平均在街上生活六年就會因毒品,疾病,仇殺死亡。
松山夫婦救人心切,不能再計較後果。
貞嫂伸手輕拍松山背脊,表示支持。
松山點頭。
舊穀倉是松鼠餐車的儲藏室,就在附近,打開門,只見底層整齊放著各種機器工具:剪草機,電鋸,英泥,花種...應有盡有。
半層閣樓有樓梯可以走上,曾經租給學生居住,小床小櫃小凳,還有小小浴間。
貞嫂取出乾淨衣物,放在一角,「我去取食物。」
松山說:「我去請醫生。」
倆兄妹緊緊摟在一起。
他倆已被環境折磨得不似人形,可是,在穀倉幽暗的光線下,貞嫂看到兩雙像愛斯基摩赫斯基犬般明亮警惕野性閃閃生光的眼睛。
貞嫂略覺不安,可是又感放心,那種精光表示他倆健康沒有問題。
「醫生就快來,請先淋浴。」
她去準備熱菜熱飯。
雪下得更大了,綿綿不盡飛絮般飄下,一下子又膝蓋那麼深,穿雪靴走路都有點艱難。
他倆洗刷過,換上新衣,看到食物,狼吞虎嚥,用手抓起,塞進嘴裡。
雙手指結擦傷破損,指甲灰黑,都是流浪生活的惡果。
貞嫂向他們招手,他們走近,貞嫂替他們檢查頭皮,尋找虱子。
因為天氣寒冷,寄生蟲不易繁殖,萬幸未有小小白虱。
醫生來了,。
六十多歲白髮老頭,穿的似不倒翁,咕囔著:「大雪天用長槍指著叫我出診,有什麼事?吃兩顆阿斯匹林不就行了。」
他診視病人,聽了心臟及肺腑,按過淋巴腺,看過喉嚨舌頭眼睛。
他說:「風寒發燒,每天四次阿斯匹林,多喝雞湯麵與清水,雪停了再來看。」
貞嫂愕然,「就那麼多?」
「小伙子一下就復原,不必擔心,但是這兩個孩子太瘦,需要注意營養。」
貞嫂送醫生出去,低聲問:「依你看,他倆過了十八歲沒有?」
「大臼齒已經長齊,不止十八歲了。」
貞嫂放心,「醫生,多謝你出診。」
「我正在書房喝熱可可吃藍莓鬆餅讀小說,被松山無情拉扯出來。」
貞嫂唯唯諾諾,碰到老人唯一方法是只得認他嚕囌。
她回到穀倉,看到那女孩朝她深深鞠躬。
貞嫂說:「不必這樣。」
換上男子工作服的她個子只得一點點大,頭髮天然捲曲,梳成一條辮子,頭髮皮膚都乾枯發黃,似大病初癒。
貞嫂頓感心酸,「有什麼事,待雪晴後再說吧。」
她留下藥物食物,告訴倆人:「明朝再來看你們。」
女孩輕聲問:「兩位尊姓大名?」
貞嫂啊一聲,「他是松叔,我是貞嫂。」
女人永遠要比同齡男性年輕一截」。
貞嫂看著她,「你是恕之,哥哥叫忍之。」
「是。」
「早點休息。」
松山夫婦回家去,下午,雪晴,家家戶戶出來鏟雪,一邊高聲交談。
孩子們扔雪球,堆雪人,希望明日也是假期,坐在塑膠撬上當雪橇,玩得不亦樂乎。
松山也忙著鏟出一條通道,好讓車子駛過,忙得渾身大汗,這汗一下子結冰,凝結在頭髮上。
三點多太陽就下山了。
「那倆個孩子不知怎樣。」
他們彷彿有種特別氣質,叫人牽掛。
那種感覺叫可憐。
「醫生說只是感染風寒。」
「他們竟然在爛車廂裡住了多個月。」
「為什麼沒有跟著工人大隊往南走,那裡有工作,農場果田都需要人。」
「那男孩已生病。」
「他們比我們那兩個小一點。」
「小多了,我們那大兒已經三十二歲。」
「父母若知道他們如此吃苦,必然不安。」
「老伴,不如早點休息,明日還要回店打掃。」
家家戶戶一早熄燈。第二天一早貞嫂先出發,回到店門,意外到極點。
只見店門外的積雪掃得乾乾淨淨,那女孩帶著破帽正在抹玻璃窗。
貞嫂不由得鬆口氣,從前這些粗重功夫都由他們夫婦做,漸漸力不從心。
今日不用吩咐,女孩已乖巧做妥,她人雖瘦小,但是力氣不弱,貞嫂不禁對她另眼相看。
她遠遠看到貞嫂便站住。
貞嫂開了店門,「你兄弟好嗎?」
「熱度退卻許多,已經不覺頭暈。」
貞嫂問:「會做早點嗎,準備四客,一人一份。」
「是,馬上來。」
她手段磊落快捷,明顯是名熟手,貞嫂無意中得到個好幫手
她應著出去吃過早餐到店來幫忙。
不消片刻回來,第一件事便是著手清理油槽。
這是一項最腌臢討厭的工作,臨時夥計根本不願做,但是女孩卻勇敢承擔,貞嫂暗暗叫好。
稍候客人紛紛上門,長途貨車司機順道買咖啡午餐三明治在路上充飢。
松山與貞嫂忙得不可開交,若無女孩幫忙,客人便需輪候候。
他們三人如有默契,把流水作業做的暢通無比。
貞嫂打發女孩去吃午餐,「想吃什麼做什麼。」
半響,發覺她坐在後門吃大碗麵條及一杯冰激凌蘇打。
一見貞嫂她有點不好意思。
貞嫂說:「廚房有座位。」
女孩笑笑不語。
貞嫂發覺有人在幫手搬一袋袋冰凍署條,正是那青年,她急說:「不用你,你快快回去養病。」
青年轉過頭來,「我已經好了,我沒事。」
他繼續掮油罐進店。
真沒想到好心有好報,得到倆個得力助手。
店打烊了,兄妹靜靜退回穀倉休息。
松山說:「需付他們最低工資。」
「扣不扣食宿?」
「略扣除兩百吧。」
「他們又不會久留,不扣也罷。」
「倆人都能吃,壯漢般胃口。」
「餓壞了,可憐「。」
貞嫂並沒有扣他們工資,兩兄妹看到工作便做,不躲懶,不小息,也不多花,看到人客低下頭,眼神不接觸,決不生事。
松山兩夫妻從來沒見過那樣好夥計,有點不相信他們的好運。
下午,客人少,貞嫂會回家打個中覺,一直返店,看到他們兄妹幫客人貨車洗擋風玻璃上昆蟲及泥漿。
司機很高興,付他們小費,他們還謙讓。
貞嫂心裡的疑團象雪球,越滾越大,是松鼠咖啡感化了這一對流浪人?不可能。
他們前後判若兩人,不過,既然人家願意學好,那麼,一定要給他們機會。
先前是飢餓的,正是人的肚子餓起來,什麼事做不出.
至於企圖,貞嫂自己先笑起來,她與松山,根本沒有價值,一間小屋,兩輛舊車,他們也是夥計。
貞嫂努力擺脫疑團。
三個星期平安無事的過去。
兩個年輕人的身形漸漸扎壯,貞嫂少做粗重工夫,也長胖了。
隆冬,將要過節,店裡烤了火雞,招呼長途車司機,安慰大節裡也得苦幹的勞動階級。
恕之捧著洗淨的杯子出來,她捲起袖子,貞嫂看到一雙雪白手臂。
這是恕之?貞嫂一怔,明明又黃又瘦皮包骨,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手臂。
她用布巾束著頭髮,仍然編著辮子,但是頭髮已不像先前那樣乾枯,年輕真好,恢復得那麼快?
貞嫂再仔細看她的臉,只見霉灰之氣盡退,眉清目秀,嘴唇也紅潤起來,她聚精會神抹櫃檯,鼻尖有亮晶晶的汗珠,沒想到她是一個漂亮少女。
貞嫂暗暗歎口氣,環境造人,有安樂日子過,人才會像人。
這是松山進店來,重重扔下大衣。
貞嫂問:「什麼事?」
「你生得一對好子女。」
貞嫂不由得微笑,「是,他們怎麼了?」
「倆人不約而同不來陪父母過節,一個往東南亞,另一個到南太平洋度假。」
貞嫂略覺遺憾,可是又替他們高興,「辛勤工作一年,是應該出去走走,回到冰天雪地的小鎮來幹什麼。」
松山默默無言。
「去,去找一株不大不小的松樹,帶回店裡裝飾。」
松山又穿回大衣去,去找一株不大不小的松樹,帶回。
真沒想到,他在氣頭上一去,險些回不來。
這一走便是個多小時。
貞嫂看看時間,「老山怎麼還不回來,到什麼地方去了?」
恕之放下雜務,抬起頭一走便是個多小時。
貞嫂說:「我沿路去看看。」
恕之過來說:「我叫哥哥陪你。」
貞嫂忽然有了伴,得到依傍,她點點頭。
片刻忍之便進來,他陪著貞嫂上車,駛出去與松山會合。
恕之一個人留在店裡招呼人客,做的頭頭是道,一個中年漢不小心潑翻咖啡,她立即蹲下用抹布拭淨,人家不好意思,一直道謝。
恕之眼睛看著門口。
忽然舊貨車駛了回來,踉蹌停住。
車門打開,貞嫂從駕駛位跳下來,接著,忍之也下車,他轉過身,貞嫂把松山拉出,忍之掮起他,走向店來,恕之立刻去拉開門。
人客紛紛驚疑,「什麼事?」
貞嫂臉色蒼白,「已經叫了救護車。」
「這鎮上只得一輛白車與一輛救火紅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