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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瑩影

  青蚨的嗓音本就輕軟,如今學著玄智住持的話,令空門化心忍不住笑了出來,笑後方覺不妥,趕緊收住。

  他的笑聲令她呆了呆,「化心,你很少笑。」

  「你該回去。」他恢復平靜。

  「你……」明知他看不到,她仍氣結的沖屋頂翻個白眼,「化心,你喜歡參禪念怫,咱們……一起念佛吧!」

  哦,她會主動念佛?看來「翻」佛經也是有用的。空門化心唇邊合住一絲笑,但極短。

  「我知道佛的爺爺有四個兒子,一個叫淨飯二個叫自飯,第三個叫斛飯,第四個叫甘露飯。淨飯王的兒子就是你口中的『私下摸你』嘛。」

  私下摸你?釋迦牟尼?是他的耳朵有問題,還是她的發音有誤?

  「哪,我現在就在私下摸你,也算是參佛了,你不能拒絕。

  鬼話,這是什麼道理?

  平靜的人難得動氣,眼中有了波瀾,扣住她在胸上遊走的手,他狼狽地道:

  「青蚨,你……」繫繩是什麼時候散開的?

  「青蚨!」制止不了她亂摸的手,空門化心有些急,發覺出了一身冷汗,只得連聲道:「你……你可知迦葉之妻的故事?」

  「不知道。」

  「我、我告訴你可好?」天哪,她在咬他的脖子。

  「好,你說。」青蚨抽空應了聲。

  「你、你坐好聽我說。」空門化心扶正她,白皙的臉上有抹異紅,他慶幸天色已晚,讓她無法看清。「迦葉與他的妻子過了十二年清心生活,隨後迦葉出家成佛,其妻以最大的慚愧心,發起最勇猛上進的心,精進成佛,修成了阿羅漢果。你、你也可如此。」

  「好啦,我會學迦葉之妻的。」她會杜絕一切慚愧心,發起絕對的最上進心,堅決把他壓在蒲團上,「對了,我不喜歡吃啊羅漢果,我要吃無花果。」

  啊……啊呀羅漢果?空門化心當場僵硬。

  這讓青蚨有機可乘,弄散緊束的長髮,解開他的百納衣。

  「對了。」雙唇貼著他的下顎,她嘟噥道:「迦葉是什麼東西?」

  「迦葉是佛祖的得意弟子。」

  「那……私下摸你的爹是不是很喜歡吃飯?而且吃得很乾淨,所以叫淨飯王?」

  他穩如泰山的表面平靜有了動搖。

  「化心……」

  低低的呢喃在耳邊響起,他正要開口,卻覺得唇邊滑過一個柔軟的東西,驚得倒抽一口氣,讓柔軟有機可乘滑入口中,他感到一股溫熱而帶著些許花香的味道。

  空門化心倏地一僵,一把推開壓在身上的人,不顧青蚨叫痛,他撐身而起,散發掩去半邊臉,陰晴不定。

  沒想到他會使如此大的力道。青蚨暗惱。

  靜靜的黑暗中,只聽到兩人過於沉重的喘息。就這麼一站一臥,彼此看不清對方,卻都覺得有道視線盯著自己。

  那視線中,她感覺不到溫柔和情意,他卻覺得沉重難安。

  久久,當房中剩下輕息的呼吸時,他開口:「女施主,以後請不要再來貧僧的住所。若要上香解憂,請到觀音堂;自有知客接待。」

  「你叫我什麼?」

  「夜深了,請施主下山。若想在寺中留宿,找維那便可,請。」平靜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哼!她自嘲一笑,心中羞惱。

  他叫她施主,不是青蛙;甚至,他根本未曾叫過她一聲「蚨兒」。

  他總是很慈悲的看著世人,為人分憂解愁時居也不皺一下。他在捨,總是捨愛給所有人,給山禽草蟲、給燈蛾螻蟻,卻獨獨不捨給她。

  他可以捨己為世人,也會捨己為她;這是他修了二十年的慈悲,她應該滿足的,不是嗎?可這卻是她最不想要的。

  若世人與她同時有難,他定會先救世人後救她;若禽蟲與她同時有難,他也會先顧禽蟲後顧她。這種捨之於她,是嗟捨,不是愛。

  因為他慈悲,她不會強求他只愛她一人;他做不到的,她知道。可這種男女之間的情愛,不是慈悲可以填補的。不介意他捨己為世人,真的,她不介意。

  她真正想要的、一心期盼至今的……不是他捨己為她,而是捨世人為她。

  捨卻世人的安危,為她呀;而這,是他做不到的。

  「不。」青蚨突然跳起,想緊緊抱住他,卻被他避開了。「化心?」雙手落空,她盯著晃在眼前的長髮,可憐地叫道:「化心,我不要私下摸你,不要吃啊呀羅漢果,你叫我青蚨好不好?不然蚨兒也行。」

  「回去。」空門化心的聲音有點冷,是她從未聽過的。

  「不。」她想發脾氣,叫出的聲音卻帶著濃濃的鼻音。

  「施主,禪房簡陋,你若想在此歇息,貧僧另覓他處。」空門化心繫好僧衣,顧不得長髮垂肩,繞開她欲走。

  「站住。」青蚨軟軟的聲音除了哭意,漸漸聚起怒意。他只會在生疏時才自稱貧僧。「你趕我走,不必做得這麼絕。不用另覓他處,我走。」

  走字餘音末消,青蚨足下輕點,人已在院中。

  桔色身影瞬間劃過銀月夜空,去無蹤影。因心中難過如萬蟻噬咬,她未曾察覺護法院外的牆角立著一抹黑影。

  房內,人影緩緩盤坐,一切恢復平靜,只有袖中緊握的雙手,微微顫抖。

  空門化心坐於散卷中,牆邊的黑影遲疑再三,仍走了進來。

  「師兄。」

  「鎖悲師弟?」淡淡的聲音。

  「我……可以進來嗎?」漆黑的屋子與羅漢堂的燈火真不能比。

  「當然可以。」盤坐的身影未動。

  鎖悲得到允許,握了握佛珠走進,看到滿地經卷並不驚訝,走過時彎腰疊放整齊,然後走到空門化心對面,脫了鞋盤成坐禪相,卻不開口說話。

  「師弟找我,為了何事?」

  「師兄,第一次看你散開頭髮。」鎖悲突兀說道。

  「啊,罪過、罪過。」不知語中是否有笑,空門化心輕吟佛號,起身找繩,未走兩步,腳踝處被一團衣物絆住,越走纏得越緊,足踝被絞住而重心不穩,趔趄搖擺數下,跌了下去。他伸出雙手來不及穩住,卻被鎖悲飛快的扶住,腦袋撞到鎖悲盤曲的腿上。

  「多謝師弟。」想坐起,頭皮卻一緊,發被人拉住。

  鎖悲抓起空門化心散在腿上的黑髮,手掌慢慢順著髮絲探人,「師兄,你的頭髮……很滑,人的頭髮都是這樣嗎?」

  無法坐起,空門化心索性躺在地上,聽了他的話,挑起一縷黑髮拉到眼前,「滑?」

  「師兄,你為什麼會拜住持為師?你不習武,若不入沙門,必定是個讀書人。」鎖悲的聲音帶著困惑。「師兄,每次看到你,我會覺得自己好醜陋。」

  「醜陋不醜,師弟,你不醜,真正醜的是虛偽的人心,虛偽得認為自己並不醜陋的人心。」淡淡的言語,空門化心並不在意兩人不當的姿勢,任鎖悲的手在他的發間滑動,眼中清澈如水。

  「師兄,你是伽藍的右護法,左護法自入門便剃度受戒,住持何時會為你剃度?」

  「師父自有安排。」

  大掌在黑髮中撫了撫,有點捨不得,「你的頭髮,剃了可惜。」

  空門化心問言不語。

  「我聽鎖慈師兄說,左護法是武僧,他的功夫一定很厲害吧?師兄,你、你有十多年沒見過左護法了吧?」

  「嗯,十年了。」他那個師弟十五歲雲遊,一年半載會托人帶封書信,若是細算下來,他們已有十年未曾見面。在他腦中,師弟仍是當年十五六歲的小和尚模樣。

  「左護法在伽藍時,經常和師兄一起參禪,其他師兄弟都說你們感情好。」鎖悲的聲音似含了些煩惱,「師兄……我不知道,我……師兄,你的頭髮很……漂亮。」

  「師弟,你為何沒去師父的講法會?」鎖悲很奇怪,空門化心卻無意多瞭解。

  「啊,山下出事了,住持散了法會,被借正和維那師兄請去,現在正在釋迦殿。我見僧正臉色不好,這次出的應該不是好事。」

  「又出事了。」空門化心搖了搖頭,離開鎖悲的腿上,「師弟夜來護法堂,可還有其他事?」

  「沒、沒有。」鎖悲結巴道。

  「護法堂少有燈油,不能燃燈送師弟了。」

  「師、師兄不必客氣。住、住持常教我們,要憐、憐蛾不點燈。」鎖悲結巴得更厲害,吭氣了半天,終於穿鞋站起。「小僧……小僧這就告辭。」他屈身,斂兩手於當胸,行個禮佛後便緩緩走出。

  聽到院門掩閉的聲首後,空門化心抬起腳,將絆倒他的東西拉過是一條帳紗。

  桔色。他腦中只出現這兩字。

  將帳紗舉在頭上看了看,他輕輕放在身側,保持仰躺之姿。

  漆黑的房內,終夜無聲無息。

  第四章

  竹林山四周坐落著大大小小的村莊,農田溝壑交錯,茅舍柵欄間或遙望。在一片的農舍中,立著一間綠竹搭成的簡單小屋。雖然簡單,卻結實耐用,避雨避寒。

  竹屋內沒有燈燭,屋外漆黑一片。

  風低低吹著,倏地,一高一矮兩道人影閃現在屋外,高影晃頭四下看了看,確定屋內無人時,似乎萬般不情願的重重歎了歎,與矮影一同坐在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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