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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瑩影

  想瞭解她,就從瞭解她喜歡什麼開始吧。

  「你問這個幹嘛?」

  「沒什麼。」他轉身。

  「你要走?」坐穩的身子又要掀被,哪顧現在是不是半夜三更。

  那心急的神情讓他莞爾,搖頭道:「你要休息,我在屋外,不會離開。」

  不管是誰,妄傷人命就是不對,青蠶說過仍有其他逃出的異類,她仍然身在危險中。

  而他,不想讓她再受傷,不想白玉的手臂上再劃出血淋淋的傷口。她的傷口,會讓他妄生嗔念。

  「又是坐禪。」青蚨掀被的手頓了頓。

  聽聞他不走,心頭竟是竊喜,她嘀咕一聲,盯著他的烏髮消失在簾外,嘴角直接彎到耳朵邊。

  屋內燃著燭火,空門化心走出竹屋。月色如水,在竹林山灑下一片銀白。

  看侍女站在屋外,他本想請二人進屋。夜色微涼,就算她們來自異界,著了涼仍是不妥……啊,就不知焰夜族人會不會有著涼的情況發生?

  一名侍女看他一眼,道:「你不害怕咱們不是人?」

  「佛也非人。」

  「佛?」另一名侍女笑了笑,「頂光族無論男女皆不生毛髮,那些頂光女子見了咱們,也會羨慕不已呢!人界就是笨,拿著廢物當寶貝。」

  這些年常聽青蚨在耳邊說些奇怪的事,對於世間的妖怪神怪,他不信其有,也不信其無,參禪念佛,只為求得心安神寧。至於他們口中的焰夜、頂光、妖怪人鬼靈魔六界等等,雖然奇怪,卻不害怕。

  世間本就無奇不有,如此才是精采紅塵。

  只是……他離紅塵太久,生疏了些。

  「喂,蚨小姐因為你將一碗藥扣在族長頭上,族長不會讓你好過的。你想娶蚨小姐,只怕困難重重。」

  娶?空門化心聞言急忙抬頭,烏髮在月色下閃起一道流光。

  娶她?他瞪大的眼中全是驚異。沒想過,從未想過。

  「你跟他說這些幹嘛?」長髮的侍女拉了拉短髮侍女的袖,警告她少言為妙,「當心少主聽到責罰。」

  短髮侍女吐了吐舌,不再搭理他。

  見二人不打算入屋,空門化心不再開口。

  他轉身進了屋,聽室內傳出輕淺均勻的呼吸,知道那碗藥起了作用。環顧屋內,簡單的一桌一椅一案幾,桌上放著燈燭和一堆書,字跡很眼熟。

  無蒲團打坐,他無心睡眠,走到桌邊坐下,拿起最上層的一本書,翻開才知是她某一天抱下山的佛經。那某一天,好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了。

  一本一本的輕翻,憶起每每回到護法堂時,總見到滿地的經卷,他以為,佛經在她手中永遠不會有整齊安穩的「福氣」。但這些經書,卻堆放得很整齊呢。拿到最後一本,他同樣翻了數頁,正要隨手擱下,眼光倏地被朱墨畫出的字句吸引——

  心地無非自性戒,心地無癡自性慧,心地無亂自性定,不增不減自金剛。

  朱墨不僅勾出四句,另在一邊提有蠅頭小字——金剛艷,竹林,戲禪生。

  金剛艷、戲禪生,戲……禪生?

  這六字他頓時覺得熟悉,轉念一想,憶起正是數月前慶元城施家墨香坊印的一本故事書。念頭一動,他心神聚集在桌上堆放的紙墨上。

  前段日子聽小沙彌提過,墨香坊又印了本「比丘醉」,弄得慶元城內但有人處,皆能言比丘。這書的作者,同樣是戲禪生。

  空門化心細翻桌上寫滿墨跡的紙箋,俊瞼上嗔目、無奈、吃驚、莞爾之情交錯顯現。

  那迦葉果然了得,拿了把破紙扇便充起風流公子來,了個虛幻的障眼法,昂頭挺胸進了春風樓。

  他叫了數十個姑娘,眾人團團圍著吃了些酒,迦葉心癢難耐,抱著一個嬌軟的姑娘,猴急的進房,拉下垂簾。一時間便響起姑娘的嬌聲浪喘……

  看到此處,薄白的俊臉上已起了紅雲。

  若眼見為實,墨香坊印的兩本搗毀怫家清譽的書,加上桌上未完成的字句,所謂的「竹林戲禪生」豈不就是……是青蚨?

  空門化心又好氣又好笑,真不知她從哪兒知道這些男女情事,竟然套上佛門祖師身上,罪過罪過……趕緊轉念般若我佛,他將書稿放回原位,細長手指在紙上徘徊半晌,突地一笑。

  原來,她平日裡做的事就是寫書呀!

  他再瞟了眼桌子,然後飛快移開,捻指熄滅燭火,他直接盤腿打坐在地。黑暗中,緊抿的唇角一直彎著。

  「是這兒沒錯,呼呼呼。」如夜梟般的聲音在竹屋外響起。

  「嘿嘿,是這兒,我聞到味了。嘿嘿,趁著紅衣侍衛不在,咱們趕快取九竅心吧。」另一道扭曲的黑影聲如貓叫。

  「呼呼,是呀、是呀,今天守人的只有兩個沒用的丫頭。」夜梟聲低聲怪笑,五爪在身側顫抖。

  「進去吧!」

  「嘿嘿,進去吧!」

  兩道黑影在月色下越出樹林,無聲的直奔竹屋。扭曲的怪影分別纏上侍女,正得意兩人的無所畏懼,屋側霎時躍出兩道紅影。

  開開喝道:「笨蛋,當少主傻瓜呀,放著蚨小姐在這兒沒人保護。」

  推開侍女,兩人冷眼看著乾瘦扭曲的人影,眼中滿是鄙色。

  「原來他們在後面。」夜梟聲仍是怪笑。

  「是呀,原來他們在後面。」貓叫聲嘿嘿道:「咱們就會一會他……」們字未說出口,扭曲的黑影已撲向二人。

  靈界族類在人界本就諸多不習慣,打鬥最是耗費體力。待念動焰咒制伏二人,開開和關關早已氣喘吁吁。

  喘氣的一剎那,林間竟竄出另一道黑影,越過他們和侍女,如鬼魅般閃進竹屋,風過處,散著一股焦味。

  「不好」心下—驚,關關後悔中了他們的計。螳螂捕蟬,還有黃雀在後。

  少主不在,若是出了差錯,他們賠上性命也擔待不起。

  顧不得許多,四人直衝屋內,卻因太心急,在門框擠成一團。

  門不小,若四人同時卡在裡面……嗯嗯,有點,不,是非常非常的擠了。

  四雙眼你瞪我,我瞪你,在看清屋內交纏的兩人後,同時鬆了口氣。擠擠擠,誰也不願意退後一步。

  散發著焦味的黑影被屋內盤坐的人拉住,俊臉低垂,如佛坐蓮台——拉住黑影的人,竟是閉目禪坐的空門化心。

  黑影見左臂被制,早已勾起五指疾射他後腦。眼看就要刺入的千鈞一髮……桔紗飛射,讓五指硬生生停下。

  僅著中衣的青蚨緩緩走出,臉上滿是殺氣,「敢動他,你們該死。」

  「蚨小姐——」門口四人看到她時,愣了愣,又看到黑影捨空門化心而襲向她,不由得驚呼大叫。

  叫聲尖銳,若是熟睡的人,也必定會被吵醒。眾人驚呼後,終於察覺哪裡不對勁——如此近距離的尖叫,無論睡得多熟,屋內的人絕對會驚醒,但空門化心不是。

  穩如泰山的禪相未變,低垂的臉上風目斂合,左手緊緊握在焦黑手臂上,呼吸均勻沉穩,怎麼看都是深眠好夢中。

  襲來的黑爪讓青蛟退了半步,可,也僅僅是退了半步。大眼轉了轉,她看著黑爪停在四寸遠的地方伸縮,爪的主人氣急敗壞,正是當日燒焦的男人。

  「你還沒死。」

  「人界的女子只有四竅心,就算功用不大,也能讓我恢復不少體力。得不到你的九竅心,我如何找那老頭報仇。」男人話中全是恨意。

  「你報仇關我屁事!」青蚨看向抓住男子的手,藉著窗外月光,能看到修長五指牢牢握在黑臂上。

  坐禪也能睡著,難怪那些和尚喜歡坐禪呢。但他的異樣讓她探叫了聲:「化心?」

  無人應她。

  焦黑男子見無法動彈,目標又轉向空門化心;黑爪故技重施,襲向毫無保護的後背。

  但一隻手比他更快,揚起的袖袍突起突落,猶如千佛展臂,眾人只聽到啪啦幾聲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響後,焦黑男子的手軟軟垂下,再也舉不起來。

  臂骨全碎。五人心中一致想著。

  眉眼未動,空門化心接下來的動作更駭人。他一把拉倒焦黑男子,豎起兩指射向他的頸脖處。

  黑暗中,只聽到如細繩斷裂的細小聲音,焦黑男子全身抽搐,慢慢靜止不動。

  片刻後,焦黑的身體開始萎縮乾枯。

  靜……

  空門化心放開焦黑男子,兩手捏著袍角置於膝上。此時,伽藍古鐘敲響,晨曦微現。

  他緩緩睜開雙眼,有短暫的迷茫,隨後清醒。

  「你們……」空門化心對上驚駭的眼,看到四人卡在門框中的怪模樣,他輕動眉尾。再低頭,他看到腿邊乾枯可怕的屍體,呆愣片刻,再對上那雙驚駭的大眼,「青蚨……」

  「化心?」她皺眉,怕眼睛受傷看錯。

  「你看到了?」不只她,擠在門口四人臉上的驚詫,讓他斂下眉目。

  「空門化心?」青蚨蹲在身邊,她只是叫他。

  他是那個慈悲為懷的空門化心,是她纏了兩年,也愛了兩年的空門化心嗎?

  「你的傷……」看她臂上滲出血絲,他急忙站起身,顧不得你推我擠的四人,也不多看乾枯的屍體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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