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小叔嘗試過很多工作,開過計程車、賣過水果、當過建築工人,也去學修車,甚至賣過小吃。現在在賣牛肉麵,但生意不算很理想,勉強可度三餐、交房租及店租。房子跟店面是跟阿水婆的親戚租的,給他們打了折,算是便宜租了。因為這樣,小叔在阿水婆面前矮了一截,乖乖聽她嚕囌,不再動不動就罵她死老太婆。
阿水婆當小叔跟她兒子一樣,小叔不賣黃牛票後,還讓小叔跟她賣過水果。後來又幫忙找了住的地方跟店面。其實離以前往的地方也不太遠,所以她有時也會跑去幫阿水婆看水果攤。
「都快五點了。」她看看時間喃喃自語。
等車、轉車,耗去了不少時間。下了車,她順便買了一些蔬菜、雞蛋。今天她可不想再吃小叔的牛肉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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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面在巷子口,但是朝巷子這邊,並不面向街道,小小的,感覺像一個矮子夾在一群高頭大馬的長人中間。行人來往,不會特別去留意。周圍有許多性質差異南轅北轍、奇形怪狀的店——算命的、賣青少男女飾品的、精品女裝的、賣中藥的,甚至還有茶館跟賣雜貨的,還有酒家。總之,雜七雜八、亂七八糟,絲毫沒有規畫,就一個「混亂」可以形容。
「小叔。」他們就住在店面樓上的小公寓。
好像有客人——不是來吃麵的那種,小叔正必恭必敬,甚至有點緊張地端了兩杯應該是茶,在客人坐的桌上,然後才在桌子一邊坐下來。
「哦,又來了。」陳秋夏走過去。覺得有點頭疼。相信小叔也跟她一樣覺得頭疼。
「什麼『又來了』?這麼沒禮貌!還不快跟伯父伯母打招呼。」小叔輕聲斥喝,連姿態都比平時斯文很多。
「你不必那麼緊張啦,小叔。」反正謝婷宜的爸媽也不是第一次來了,煩都煩死人。
真的,不知道她小叔對人家施了什麼魔法,來做過一次飯後,然後第二次、第三次,跟著不知道怎麼,他們家那個廚房,就變成謝婷宜的天下。大學畢業後,謝婷宜當上了公務員,出入得更勤,趕都趕不走。內向的女孩一大膽起來——真的,比那「神風特攻隊」還勇敢!然後,紙就包不住火,謝婷宜的父母發現女兒跟一個高中畢業、沒一份像樣工作的男人瞎混在一起,那個震驚,可想而知。
「你少嚕囌,還不快坐下。」小叔一把將她拉過去坐下。
謝婷宜父母雙雙抿著嘴,表情有點凝重,甚至嚴肅陰沉,不露一絲溫暖笑容。
「謝先生,謝太太,你們一直來煩我小叔也沒用。我小叔一直要婷宜別再來,婷宜還是來了又來,我小叔因為這樣其實還錯過不少機會。你們總不能要我們又搬家吧?」
謝婷宜父母對小叔的嫌棄,陳秋夏可以理解,其實並沒有對他們太反感。小叔也沒有「高攀」的意思,所以一直是能避就避。但避了這麼多年,也該夠了。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年紀大了,小叔不再出手就賞她一記「爆米花」或敲她額頭,可那種「訓小孩」的口氣還是沒變。
「陳先生,」謝先生繃著臉。「我們替婷宜找到了一個好對象,對方不論學識品性和工作,各方面條件都和婷宜很相配。我希望你別再跟婷宜有任何牽扯,耽誤她的前程和幸福。」
小叔低著頭,看不清他眼底的表情。
「陳先生,」謝太太的口氣溫和一點,雖然一樣沒笑容。「我們作父母的沒教好,自己的女兒不聽話,覺得很慚愧。但陳先生你口口聲聲說對婷宜沒企圖,卻一次一次讓她上你這兒來,這豈不是很矛盾?」
「對不起。」小叔低頭道歉。
「小叔——」陳秋夏開口,小叔瞪她一眼,阻止她說什麼。
照謝太大的說法,如果她小叔真沒那意思企圖,堅決不讓謝婷宜上門,那麼,女孩子畢竟臉薄,不可能一次次上門來。卻不知道自己女兒可以一蹲,在別人家門外角落蹲一下午,甚至一直到晚上,腳都麻了,一站起來就跌倒,害小叔緊張兮兮地送她上醫院。而且,這樣的情形不只發生一次,而是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又一次,數都數不清,最後,小叔只好投降了。
文靜內向的女孩死心眼起來、大膽起來,小叔那樣怕纏的人也只好認栽了。
「請你們還是好好跟婷宜談一談吧。」小叔不讓她開口,陳秋夏哪聽他的,照說她的,但到底收斂住,沒有太過分,說得太難聽。
小叔並沒有游手好閒或不務正業,這幾年,他一直努力工作,雖然三天兩頭換工作。但他一直道守諾言,沒有碰她爸媽留下來的錢,那些錢只用在她讀書上。直到年初,阿水婆一直勸他把工作安定下來,又介紹這個店面,小叔才動用了那些錢租下店面賣起牛肉麵安定下來。
「婷宜現在鬼迷心竅,不管我們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謝太太說:「陳先生,拜託你幫幫忙,勸勸婷宜,王先生是個好對象,跟婷宜很相配,錯過這個好對象,不知婷宜上哪再去找像這樣的好人家。」
這也太狠了一點吧?陳秋夏不禁暗暗歎口氣。
「謝太太,」她不叫伯母的。「你讓我小叔做這種事,豈不是要他當壞人?你明知道婷宜根本不會聽的,故意要我小叔去勸她,讓我小叔去傷害她。你以為這樣,婷宜就會死心是不是?你也太小看你女兒了。」
「陳秋夏,叫你閉嘴你還一直多嘴。」謝太太臉色又繃緊,小叔急急要她閉嘴。
「好,好,我閉嘴。」陳秋夏站起來。「我肚子餓死了,我要去吃飯了。」跑到前頭下麵條。
謝婷宜父母算是文明的人。這件事雖然讓他們氣急敗壞,半年來時不時就上門來,但一直沒有「惡形惡狀」。一開始雖不能接受,但慢慢地他們也明白「問題」是在自己女兒那一邊。他們強烈反對又反對,謝婷宜則乾脆在三個月前搬出家裡到外頭住。
自己父母早逝,很羨慕人家家庭那種闔家團聚的溫暖,所以陳秋夏對謝婷宜的做法很不以為然,很不客氣地說謝婷宜不知好歹,剛好被到麵店的謝婷宜父母聽見。後來謝婷宜又搬了回去,謝家夫婦沒說什麼,只是一直很容忍陳秋夏的「不禮貌」。
撈起麵條,正想加些蔥,發現沒蔥了,她回頭喊叫:
「小叔,蔥花呢?沒蔥花了。」
「啊!」就在這時,她身後門口那裡突然發出一聲輕叫。回過頭,只見謝婷宜拎了一袋在超市買的東西急急走向她爸媽,有些氣急敗壞,輕叫說:「爸,媽,你們又來這裡做什麼?我不是說了,是我自己要來的,不要再來找陳大哥。人家陳大哥要做生意,你們這樣會給人家帶來很多麻煩的。不要這樣!」
老實說,她知道她小叔很好——因為他是她小叔,所以她覺得好。但她不知道小叔是哪點好,惹得謝婷宜那麼死心眼。雖然跟艷麗勾不上邊,但謝婷宜至少算是清秀,學歷又不錯,又有穩定的好工作,不愁找不到條件理想的對象。偏偏謝婷宜就是對小叔那麼死心眼,可小叔根本不當是艷福,只覺得麻煩,幾年下來,只能認栽了。
「婷宜,」謝先生表情一沉,有些難看。「你下班不回家,又跑來這裡做什麼?」
「我做好飯就回去。」
「這像什麼話!跑來給不相干的男人做飯,回去倒要媽煮飯給你吃伺候你!」謝太太生氣說著。
「回去後我也做飯給爸媽吃。爸媽如果喜歡,以後我下班回去後都幫媽煮飯。」謝婷宜低下聲說著。
「何必那麼麻煩,」陳秋夏還站在鍋前。「叫小叔煮麵,大家一起吃牛肉麵就是了。」高聲喊她小叔。「小叔,你快來煮麵啦,我肚子餓慘了。還有,記得切蔥花,已經沒蔥花了。」
「老闆,」不巧,走進來兩個青年人。「來兩碗牛肉麵,要大碗的。」
「馬上來。」陳秋夏清脆答應一聲,朝她小叔招招手。
小叔猶豫地看看謝婷宜爸媽跟謝婷宜,還是欠了欠身,趕緊走到前頭去。
謝婷宜默默坐下,陳秋夏倒了兩杯開水,一杯給謝婷宜,一杯自己咕嚕喝著。笑笑說:「先吃點東西吧。吃飽了,要哭要吵要鬧才會比較有力氣。」
謝婷宜父母看她一眼,沒說什麼。謝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茶早涼,他微微皺一下眉,陳秋夏站起來說:
「我去幫你們換杯熱茶。」
「不用了。」謝父說。
「當然要。」陳秋夏又笑。「我這是在幫我小叔討好你們,功勞就記在我小叔頭上。」
謝父悶哼一聲。陳秋夏仍然笑著,重新倒了兩杯熱茶,含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