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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蘇霏

  最好速戰速決,因為她無法支撐太久,這點體認她是有的。

  「辛壑……我、我們分手吧。」她別開眼,不敢看他,要把這句話說出口,是她這輩子遇過最艱難的事,每一個字都像在謀殺自己的心,她覺得自己像個劊子手。

  夜風好像變得更冷了,吹僵了辛壑臉上的笑容,平日的翩翩風采也凍結住了。

  「佳瑋,我沒聽清楚,妳的話能不能再說一次?」

  他的聲音很輕,佳瑋卻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她想逃跑,她想從帝國大廈頂端跳下去,這樣她就不必活著面對自己……不必面對他。

  「我們分手吧。」令她意外地,第二次似乎容易多了,是她已經麻木了嗎?

  溫熱的掌心捧住被凍紅的臉頰,辛壑輕柔卻堅定地把她扳向自己。

  「是因為妳爸爸反對嗎?」他專注地看著她。「我早有心理準備了,大不了我們私奔,以後日子會辛苦一點,不過等我畢業後就會改善了。」他藏起自己的不安,試著給她信心。

  佳瑋眼睛紅了,鼻子酸了,但是她撥開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

  「我不能。」

  辛壑僵了僵,鳳眸中有著從未顯露的脆弱,和一種謙卑的懇求。「佳瑋,如果有什麼難言之隱,妳說出來,我們可以共同解決,是妳讓我相信只要我們在一起,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不要這麼輕易放棄。」

  夠了……真的是夠了!佳瑋恨極了自己,她恨死自己讓一個驕傲的男人臉上出現這種神情。辛壑一直是自信的,也是強壯的,她寧願他恨她也不願見到他這樣!

  「解決?怎麼解決?」她有些歇斯底里地輕笑。「你有上億的身家嗎?」

  辛壑臉色一白,清晰緩慢地說:「我以為妳不在乎財富。」

  「我也以為我不在乎,可是我錯了,你也錯了。」她看著他,不顧刺痛著眼眶的淚水,接著說:「我錯在不該那麼天真、愚蠢;你錯在居然相信我,陪著我一起天真。」

  辛壑瞪著她,難以置信,他的佳瑋怎麼了?為什麼她如此憤怒、如此苦澀?

  他驀地揪住她的手腕,嚴聲問:「佳瑋,妳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這樣子說話?」

  「我只是長大了。」她掙脫不開他的掌握,只好放棄。「辛壑,我喜歡你,可是現實就是現實,愛情在現實中根本沒什麼價值,我最近才想通這一點,你的頭腦比我好,應該早知道我們在一起不會有結果,我從小嬌生慣養,個性也不夠堅強,不可能跟著你一個窮學生吃苦,我做不到,也不想嘗試……」

  俊臉上出現一股前所未見的恐慌,他低吼:「閉嘴!不要再說了!我不相信妳說的任何一句話──」

  「先生,請你放開我未婚妻的手。」

  他們同時轉向突然出聲的男人,空氣驟然凝結住。

  佳瑋吃驚不已,辛壑的表情像是被人桶了一刀。

  「如果你不放手,我要叫警衛了。」林家小開皺著眉。他在車上剛講完電話,正要叫司機開車,沒想到會看見這一幕。倒不是他有多在意這位准未婚妻,他作的只是所有聰明男人都會作的選擇:找個家世相當、乖巧聽話的老婆負責傳宗接代,私底下再另外養幾個真正的女人作樂。

  他會出面,主要是因為不喜歡看到自己未來的妻子跟人拉拉扯扯丟人現眼;此外,對方比他高比他帥,他看了也覺得不爽。

  「佳瑋,這位先生找妳麻煩嗎?」林公子又問。

  佳瑋還沒開口就覺得手腕一緊,辛壑面如死灰,鳳眸中滿是震驚,滿是不解,那副模樣讓她的心碎成片片。

  「他說的是真的?妳真的訂婚了?」他逼近她,看也沒看林公子一眼。

  淚水終於奪眶而出,佳瑋朝他吼出平生最大的謊言:「對!我前兩天就訂婚了,人家家裡開的是銀行,帶我上的是最高級的餐廳而不是路邊小吃,我們出門是搭豪華禮車而不是跟人擠地鐵,這下你總該滿意了?!」

  他的模樣像是有人在他的傷口上,殘酷地又補上了幾刀。

  「妳的訂婚戒指呢?」他厲聲追問,舉高光裸的纖纖細指,力道幾乎捏碎她的手腕。

  佳瑋一時回答不出,倒是林公子替她解圍。

  「尺寸大了些,拿去調了,要不要我把蒂芬尼的收據給你看?」

  辛壑看看身穿名貴大衣的佳瑋,又看看全套上等西服的林公子,殘酷的現實像桶冰水,潑醒了他。

  他怎麼會這麼傻?他是瞎了嗎?怎麼會看不出自己和眼前的兩人完全屬於不同世界?不,他一開始就看見了,只是愚蠢地相信佳瑋不會在乎……

  驀地,他鬆手,手腕突然重獲自由,佳瑋差點趺倒。

  辛壑退開了幾步,俊臉像是在瞬間戴上了冰制的面具,沒有任何表情。

  然後他笑了,笑得毫無溫度可言,佳瑋覺得自己像是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我明白了,苗小姐,妳放心,我永遠不會再打擾妳。」在他轉身離去之前,又丟下一句:「祝妳幸福。」

  在佳瑋耳中,那最後一句話,聽來竟像詛咒。

  她看著他離去,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路的盡頭,完全走出她的生命,她感到整個人被掏空。

  她表情空白地瞥了眼林公子,不明白也不想知道他為何謊稱他們「已經」訂婚,然後她趺坐在人行道上,呆坐了許久許久,兩行淚無聲地流著,覺得自己好醜陋、好惡毒……

  那晚,辛壑沒回家,在曼哈頂街頭漫無目的地晃蕩,直到天明。

  他愈想愈覺得諷刺,愈想愈覺得好笑,可笑他聰明一世,卻栽在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手中,這只說明了一件事──

  再聰明的人談起了愛情,也會變成傻子。但是他終究並非無可救藥,教訓受過了,同樣的錯他不會再犯第二次──一輩子,當一次傻子也就夠了。

  他掏出口袋中的小紙盒,盒中那枚廉價的戒指是愚蠢的證據,更愚蠢的他,這幾天一直把它帶在身上,等待的是恰當的時機。呵……有什麼時機比今日更恰當?把盒子丟進路邊的垃圾桶,然後他走開,頭也不回。

  第六章

  琥珀色的液體靜靜地躺在杯中,辛壑注視了杯中物一會兒,搖了搖。陳年的威士忌看起來仍是那麼澄淨、無害,就像九年前第一次見到的那雙不含雜質的清澈眸子。但是表相是會騙人的,他很清楚這杯酒有多烈,有多麼傷身。

  身為一個日日操控手術刀的醫師,自律和節制尤其重要,是以他從來不在一天內上兩次酒吧,今晚卻破例了,就在意外撞見苗佳瑋的幾個小時後。

  九年來,他憑著自己的意志力和能力爬到今日的地位,心腸也已鍛煉成鐵石,除了家人之外,他不關心任何人的死活,也沒有任何事能影響到他……

  那麼為何他會覺得需要喝一杯?

  薄唇抿緊,他決心忽視體內那股莫名的煩躁。

  這時吧檯的另一端起了一點騷動,辛壑淡漠地瞥了一眼,不過是四、五個荷爾蒙過剩的青少年在找麻煩。

  「有錢就是老大你沒聽過嗎?」帶頭的金髮男孩把一張信用卡放在檯面上,一臉挑釁。「老子這張白金卡他媽的沒額度,快給我兄弟們調喝的!」

  「身份證。」酒保酷酷地說。

  「就說我們忘了帶身份證,你到底想怎樣?!你這生意到底還做不做?」

  酒保不為所動,朝某處打了個眼神,很快地,三個高頭大馬的男人圍了上來,一看就是練家子,不好惹。

  辛壑無聲地嗤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一群!

  本想完全忽略他們,但其中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孩卻攫住了他的視線,那眉目之間,有些似曾相識……

  「他們不賣就算了啦……」男孩顯然被這種陣仗嚇住了,不知該如何是好,細聲說道:「我們換家好了……」

  辛壑甩甩頭,一定是他多想了,真可笑。

  「啊∼∼你做什麼?」料理麻煩的一個壯男動手趕人了,帶頭的男孩脖子被揪住,哇哇大叫。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工夫,幾個青少年便被請出門外,酒吧裡恢復原有的秩序。

  辛壑又出神了好半晌,然後一口飲盡威士忌,付了帳,夜深了,他也該走了。

  酒吧離他的診所不遠,他的車就放在診所後面的專屬停車場,走去不過一百多公尺的距離。

  晚風徐徐,拂過的是早已入眠的台北街道,他信步走著,卻一點睡意也無。

  她現在在做什麼?怎麼會淪落到當店員?

  劍眉擰了擰,辛壑驀地一陣惱怒。真是!他們早成了陌路人,他何必關心這些?

  不遠處忽地傳來吵雜聲,在寧靜中格外清晰。抬眼一看,幾個男孩正逗留在停車場上。

  「靠!你們看,這是賓士最新型的CLS55 AMG咧!我在雜誌上看過,一輛六百一十九萬起跳說!」

  「哇咧∼∼我看看。」另一個男聲加入。「還真的滿炫的,看起來又不錯開,要是飆這輛去學校,跟你講,連豬頭三都可以把到幾拖拉庫的正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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