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開口打招呼的是身旁的她。
電梯是從地下停車場上來的,而她打招呼的對象是電梯裡的一個男人。
他花了幾秒時間打量他。黑髮微長,梳得一絲不苟,臉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添了幾分斯文的書卷氣,然而抿得緊直的唇線卻讓人感覺難以親近。
見到她,男人的反應是微一頷首。
沈宇伸手按樓層鈕,注意到二十九樓的按鈕已亮起,顯而易見,他們兩人是住在同一層樓的鄰居。思及此,他的目光又在男人身上溜了一圈,即使他也不明白自己用意何在。
男人單手抱著個紅白條紋的塑膠袋,袋內裝著一包狗食。
門關上,電梯上升中。
「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開口的又是她。「貴犬尊臀上禿的那塊,是圓形脫毛症嗎?」
這是什麼問題?在旁的他聽得一愣。
男人卻絲毫沒有奇怪的神色,沉思了好一會兒,最後很嚴肅地回答:「應該不是。因為我自認沒給牠很多壓力。」
「嗯。」她點點頭,像是瞭解了。
兩人的對話就只這麼短短幾句,卻令他忽然覺得這兩人間的波長絲絲入扣,自己身處其中是那麼格格不入,而這份認知令他胸口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
叮!二十九樓到了。
男人對她一點頭,率先走出電梯。
她回頭對他說:「那麼晚安了。」
「晚安。」
她邁步走出電梯,電梯門緩緩合上……透過門縫,他看見她向右轉。
雖然她家明明住在左側。
胸口又一次湧現那種怪異感覺,像冬天時頭髮上產生的靜電,毛毛刺刺的,拂不順,稱不上舒服。
電梯繼續向上,他微微蹙眉,第一次覺得這電梯的速度慢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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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後的晚間,他來到她家門前。
叮咚。按下門鈴。半分鐘過去仍無回應。他看看手錶,晚上九點,她應該還沒就寢吧?
叮咚。再按一次。又是半分鐘過去。
叮咚。再按一次。又是半分鐘過去……持續到第六次,他終於停止按鈴。
既然她不在,那就先回家吧,他告訴自己。可是腳卻像在地上紮了根,無法動彈,視線不聽使喚地飄向對家,定在對家門前的幾雙鞋上。
一雙布鞋,一雙皮鞋,兩雙拖鞋……這其中有沒有她的鞋?
然後他搖搖頭,要自己別無聊了,因為有沒有都不關他的事。走到電梯前按下向上的按鈕,他心不在焉地等待,克制自己不再去留意。
突然間,門打開的聲響傳入耳中,他猛然回頭。
出現眼前的是一個牽著狗的男人,狗是陌生的,人則有一面之緣。
男人轉身關門,狗趁此時走向鄰家門前,好奇地在鞋上嗅嗅。
唰!門在此時被冷不防用力拉開。
「臭狗!敢再動我的鞋試試看!」尖銳且陌生的女聲怒斥響遍整個樓層。
發生什麼事了?才不過幾秒時間就變得奇怪的情境使他一時忘記自己正在等電梯,只能注視著眼前狀似對峙的男女。
「牠不會再翻妳的鞋了,我教過牠了。」男人轉過身,輕描淡寫地說。
「最好是這樣!」女人橫眉豎目。「我明明看牠在這裡聞來聞去,瓜田李下!」
「那恐怕是這鞋的味道太重了,才會引起牠的注意。」
「什麼?!你是說我有腳臭嗎?啊?」
「那是妳說的。」男人還是表情平平,八風吹不動似的。「大樓有規定平時不能在門前放置鞋子,以免破壞景觀,上次我也提醒過妳了,妳忘了嗎?」
「我──的記性才沒你這麼差!這全是我家客人的鞋,客人的鞋可以暫放外面,你忘了嗎?」
「我不是八腳章。」有人插話了。
那聲音是?沈宇面色微訝,瞅向聲源。
門裡面,女人身後,一個人走了出來──是孟蘊真。
情況似乎越來越混亂了,但仔細想想,一切又都有跡可循。
的確,她對門有兩戶人家,那天又不一定是到那位男士家作客,而他現在憶起她曾跟自己提過她與對家一戶鄰居是好友,那自是眼前這位小姐了。為什麼他當時會直覺想偏,還介意這麼久?
……等等!介意?
腦中太過自然的註解使他愣住。那時胸口幾度鬱塞的怪異感受,是……是……
原來是介意。他居然花了三天才弄明白。
不過……他到底在介意什麼啊?
此時,孟蘊真抬手對他打招呼。「你來找我的?」
「對。」
「那你等等。」她穿上門前唯一那雙屬於自己的拖鞋,走向自己門前開門。
叮!電梯也終於來了。
男人牽狗走進電梯。孟蘊真打開大門。對門的那位小姐……為什麼瞪著自己?
「蘊真。」她忽地開口喊了一聲。
正要入屋的孟蘊真回頭看她。「什麼事?」
「妳不打算先跟我說聲再見嗎?」她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好友,傳達的訊息是:把他帶回我面前,鉅細靡遺介紹你們是什麼關係,急急如勒令!
無奈她們之間的默契顯然有待加強,孟蘊真倒帶回憶,相當肯定地說:「剛剛妳打開門之前,我在妳家裡已經跟妳說過了,妳忘了嗎?」
「……對,我忘了。」妳忘了嗎?妳忘了嗎?幹什麼?!她的記性真這麼差,逼得每個人都非得這樣問她不可?!「蘊真,別忘了,明天晚上妳是我的喔。」故意用嬌滴滴軟綿綿的聲音極其曖昧地說,意圖製造誤會以報被人忽略之仇。
不過孟蘊真完全不為所動,舉步走入屋內,腳步未有稍頓。沈宇尾隨她也脫鞋入內,關門前忍不住回眸瞥眼那依然佇立在對門前,又笑又咬牙的複雜表情。
──「二十九樓住了很多怪人。」
又一次的,他忍不住想起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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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喝茶?如果擔心等下睡不著,還有其它飲料。」
進門以後,她再自然不過的態度,像在對待一個熟客。
看來他們之間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半生不熟,因為她甚至沒問自己有什麼事就直接請他進來了,而這認知令他感覺不壞。
「不用了。」他遞上手上的塑膠袋。「我只是來還盤子的。」那是她上次用來裝炸豬排的。
她伸手接過,眉毛向上一挑。「只是這樣?」
那問句使他微感困惑。「對。」應該還有別的嗎?
「陶菲菲跟我說,你在我門口等了滿久的。」因此她以為不該只是如此。
她怎麼知道?他表現鎮定,實則內心是被看穿的狼狽。
「因為現在差不多是高先生遛狗的時間,所以她在窺視孔前等著抓包那隻狗,她有跟我說有人在我門口等,不過那時我正好在廁所。讓你久等了。」
「咳……也還好。」忍不住多說點「別的」作為掩飾:「我也是想順便跟妳說一聲,明天我有事去日本一趟,要兩星期才回來。」所以呢?他有點懊惱地閉口抿唇,不夠機智想不出述說這件事能牽拖出什麼用意。
她卻不疑有他地為他想出一個好理由。「要我幫你定時錄哪個電視節目嗎?」
經她一說,他才想起。「如果可以的話,請幫我錄一個廣播節目。」
連出國都不願遺漏?這麼吸引人的節目她必得觀摩一下。「哪個電台什麼節目?時段是?」
「週一到週五晚上十點到十一點,全方電台,節目名叫『倒掛音符』。」話出口,他察覺她的神情瞬間變得怪怪的。「怎麼了嗎?」
「嗯……」她微微低頭,伸手摸摸鼻尖,表情很難定義,有點像難為情又有點像高興。「這個……謝謝支持。」
他不解地愣了愣,聽到她下句話說:「我就是那個節目的主持人。」
第五章 真的戀愛了
帶著她那句衝擊性的話語,他離台到了日本。
平時若非必要,他一星期最多出門四、五次,看來疑似無業遊民,實則不然。
他的工作是音樂創作和編曲,廣告配樂、遊戲配樂、電影或電視劇配樂、舞台劇配樂……當然他也製作純音樂個人演奏專輯,雖然出輯速度很慢。
之所以能長期在家工作是因為他家中設有一間簡易的個人錄音室。對他而言,音樂不是一直枯坐在桌前就能寫出來的,所以他需要一個溫暖舒服又適合自己的工作環境。至於「必要」出門的時候,大多是要外出取材、借用專業錄音室或跟委託人開會研討進度、內容以及其它相關事項。
從出道至今,大小案子接過不少,也曾榮獲獎項,在業界算小有名氣,因此他無需非常積極的去尋找工作機會,有意者通常會自己找上門來。
最近他在著手的是日本某遊戲公司的遊戲配樂,這是他們第二度合作;第一次合作是經由一位同行的日本朋友居中引薦,因為成果卓越,所以獲邀再次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