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咻──啵!當他反應過來時,她手上的飛鏢都不見了。
「來,小姐,蝦味先一包。」看來只射中一個小獎。
她接過,將之舉到他面前,問道:「要不要吃……你還沒射啊?還是在考慮要哪個獎品?」
「妳有什麼想要的嗎?」
「有啊,像是……」她抬眸掃了一圈。「黃色跟粉紅色的氣球。」
他嗯了一聲,抬手舉鏢,瞄準射出。咻──啵!啵!啵!
她剛撕開蝦味先的包裝,因他的高命中率而看愣了幾秒,一時忘了伸手拿零食來吃,過了一會兒才喃喃自語:「帶你來果然是對的。」
「先生,恭喜你獲得二獎──小型電子鐘一個。另外請在這裡面各挑一個鑰匙圈跟一個吊飾。」在旁負責分發獎品的小弟送上兩個滿載的小籃供他選擇。
他將電子鐘轉交給她,示意她選其它的獎品。
玩偶籃內的小型玩偶全是蔬果造型,蘋果、香蕉、檸檬、胡蘿蔔、茄子……模樣相當平凡無奇,連稱可愛都嫌勉強,她想要的是什麼?
只見她伸出手,拿了一個……小黃瓜?
彷彿看出他的疑惑,她自行開口解釋:「我的檯燈上,掛了只河童。」
什麼?!他驚詫。
「我是說,一隻布娃娃。」她頓了頓,補充:「而這條小黃瓜會是它的夥伴。」
他知道河童是日本流傳的一種妖怪,但他不知道:「河童喜歡吃小黃瓜?」
「對。」
「妳怎麼知道?」
「嗯。這道理就像大家為什麼都知道吸血鬼喜歡吸血一樣。」
「……」不太一樣吧。「妳好像很喜歡兩棲類?」先是鱷魚,再是河童。
「也不全然算是。」她想了想。「人魚我就不喜歡。」
「人魚……是兩棲類嗎?」
「遇到巫婆以後就是了。」
還是不對吧。他沒辯解,只覺得她歪理不少。
「咳,兩位,你們還有一個手機吊飾沒選喔。」小弟等得不耐煩也聽得受不了了,忍不住插嘴。
「喔對。」她對他努努下巴。「這個你選吧。」
他本欲推辭,目光突然被籃內一個吊飾吸引住,那跟她的鱷魚吊飾長得一模一樣,顯然她那只也是從此處得來的,不過這隻金色鼻環上套的那朵塑膠小花是藍色的,而且……「為什麼鼻環的位置跟另一隻不同?」
「啥?」這是什麼怪問題?小弟傻眼。「那、那個……大概因為男左女右吧。」
所以這只果然是雄性。他拿起吊飾仔細端詳。
「謝謝惠顧!」小弟趕忙說一句,飛也似的去服務其他客人了。
他將吊飾遞給她。「可以湊一對。」
「不好,那會失去距離的美感。」又是很玄的解釋。
此時,前面好像開始在辦什麼活動,人潮變得更洶湧,立足都嫌困難。
「這邊太擠了,我們找間店休息一下?」她提議。
他點頭,於是兩人繞到外圍一家較清靜的泡沫紅茶店稍事休息。
她跟他借來吊飾,比個手勢。「你手機有帶在身上嗎?我幫你安裝。」
他不以為意地掏出手機交給她,然後隨意以小銀匙攪拌一下面前的熱茶,打量店內的佈置,再打量眼前自己的處境,一瞬間有那麼點困惑此時的自己為何會身在此處。
前前後後算起來,他們各自造訪了對方家裡數次,相處的時間還不少,關係也慢慢變成現在的……什麼樣子?說生疏不生疏,說熟稔也不算熟稔,半生不熟的。
回想他們的初識,究竟是建立在健身房使用記錄簿的那短短幾句留言之上,還是在超市尋找失物的第一次會面?
如今在他心中,她依然是個怪人,怪得很特別,怪得很有趣,怪得很……可愛?嗯……是怪得滿可愛的,雖然他還是覺得「可愛」兩字用在她身上有些不倫不類。還有,怪得很有吸引力──那當然了,不然他怎會有探究瞭解的念頭。
仔細剖析,除了好奇之外,他對她應該是有好感的吧,所以才會答應跟她一起外出,也之所以現在才會坐在此處喝茶;只是,這種好感屬於何種程度以及該如何定位,他卻不甚明瞭。
在他沉思之際,她幫他裝好了手機吊飾,然後拿出適才贏的電子鐘放在桌上,又由包裝盒內掏出說明書閱讀。見她在說明書上跳躍式搜尋,他問:「妳在找什麼?」沒發現自己在面對她時越來越習慣發問。
「在看這電子鐘有沒有貪睡裝置……有了。」她邊看說明書邊拿鍾調整。
「妳只用電子鐘嗎?」雖也有可能是她正好想要個電子鐘,但他就是莫名的有這種直覺。
她的注意力還是凝聚在鍾上,頭也沒抬地說:「我以前被綁架過。」
那語氣稀鬆平常得像在說「我以前考試不及格過」,卻震得對座的他一時失去反應。他剛才應該只是問她是不是只用電子鐘……怎會引爆出這驚人答案?
「嗯,我知道怎麼用了。」投下炸彈的人倒是老神在在,終於自鍾上抬起臉來,對上他的表情,眉向上一挑。「有這麼驚奇?」
「有。」而且是絕對有。
「說的也是。」她點點頭,好像才察覺自己方纔的話多不尋常。「其實也沒什麼,因為我家滿有錢的,有這種經驗不算太奇怪。」這也是她後來主動要求學習武術的原因。
他也猜到她的家境應當不錯,所以才有請幫傭,只是……邏輯是這樣的嗎?內心這麼想,嘴上卻沒接話,畢竟這種事還是避免探得太深入較好。
不過她倒不介意多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好像是我小學二年級還三年級,放學時被好幾個大漢擄走,軟禁在一個小房間……你知道嗎?原來歹徒犯案時真的會在臉上套絲襪。」
黑色的還是膚色的?腦中冒出這個問句,他才醒覺自己被她牽引得太認真,不禁對自己產生一種無力感,同時又伴隨一種微妙的……習慣感。
她當然不曉得他的想法;她單手撐著下巴,視線隨回憶而緩緩掉向座旁的窗外夜色。「那幾天被黑布蒙住眼睛,在一片漆黑中吃飯喝水睡覺,到底是什麼感受我也不記得了。聽說後來安全獲救時我居然表現得異常冷靜,連哭都沒哭,我爸媽急得帶我到醫院檢查,深怕我是驚嚇過度。不過醫生說我什麼問題也沒有,回家後我也沒什麼不正常……唯一的後遺症大概是在四周太過安靜的時候,變得無法忍受秒針走動的聲音吧。」
隱約猜到原因,他愣愣地想,原來她剛才那句話真的是在回答自己的問題,雖然切入點有點離奇。
「滴答、滴答、滴答……那時關我的小房間裡有個鐘,那幾天裡我唯一聽得到的就是這聲音,所以我不喜歡。」
不喜歡嗎?他若有所思地注視她的側臉。「其實當時妳很害怕吧?」
她驀地收回目光回過頭來,微愣看他。「……你覺不覺得有點冷?」
「還好。」
「老實說,我很怕冷。這裡的冷氣有點太強。」在這種環境下討論不算愉快的往事似乎不是個好主意,但他的那句話讓她一時難以中斷思緒。
「這杯茶還沒冷。」
他將自己的茶杯推向她,她立刻領悟他的用意,卻之不恭地將雙手圍在溫熱的杯邊取暖。可惜自己點的是冷飲,否則就不用佔用別人的飲料了。
他以為她是不想回憶當時的事所以離題,因此識相地不打算再提,誰知她下句話又主動牽回那話題上──
「你觀察力真好。我那陣子常常失眠,跟我哥說了這件事,後來他就去買了個電子鐘給我,不過我們都只以為我是單純不喜歡鐘的滴答聲而已。」她喃喃道:「原來是因為害怕啊。」
他有一會兒時間說不出話,也不知該說什麼好,最後決定是該轉移話題了。「你們兄妹感情很好。」
「是啊,我哥非常疼我……我很喜歡他。」
除了疼她,也非常保護她。這句話他沒點明,只是心想,這樣的保護應該不專屬於她哥,想必她搬出家獨居時一定經過一番爭取吧?
「妳現在感覺好點了沒?」過了一會兒,他問。
她抬眸看他,正好觸上他眼底的關懷。雙手的冰冷早被他提供的熱源驅逐,十指連心,滿滿的暖意包圍心口,舒適得讓她不禁露笑。
即使她的確害怕過,此時也已不再。
「我一直沒發現,你是個很溫柔的人呢。」完全未經思考地,她坦白道出這一刻內心的單純感受:「我也很喜歡你。」
噗通。同樣在那一刻,他聽到這樣的聲音。
那是什麼?回家之前,他很困惑地不斷思索著,卻始終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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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子因為整棟大廈只剩一部電梯可用,沒人會覺得在一樓候電梯時巧遇認識的鄰居是什麼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