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父怔然,半晌,苦笑地點了點頭。不傀是他女兒,畢竟是瞭解他的。
「爸,你別誤會,我對他沒什麼,只是把他當弟弟而已。」童羽裳柔聲解釋。「今天如果他是我在學校裡認識的朋友,你還會反對我關心他嗎?上帝不是也希望我們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嗎?」
「如果你有辦法幫俊傑,我當然不反對,不過你沒辦法的。」童父放開女兒的肩,捧起茶杯。「總之你別管他的事,以後也別再接近他了。」
「可是……」
「他雖然本質不壞,但是耍起狠來也是很可怕的。聽爸的話,羽裳,以後離他遠一點,就算在路上碰見了,也別插手管他的事,知道嗎?」
父親都這麼交代了,童羽裳再想辯解,也只能把話吞回去。她咬唇,不情不願地點了頭。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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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再接近他。
這是父親下的令,童羽裳必須遵從。
事實上,就算她想再接近歐陽俊傑也沒法,她根本不曉得他住在哪裡,不知道他的聯絡方式,連他念哪間學校,也不清楚。
不能再見面了。
不知怎地,想到以後再也無法見到那個有張天使面孔的男孩,她的心房就空空的,彷彿有人推著怪手挖走一大塊。
這感覺,很像她獨自在家的時候,經常在咀嚼的滋味。
這感覺,或許也是,寂寞。
她覺得奇怪,見不到那男孩,她竟然會感到寂寞,竟然會呆坐在書桌前,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和他的每一句對話。
她甚至懷念他帶著不屑之意的輕哼,總是把她氣得半死的哼聲,回味起來竟是那麼妙趣無窮。
她是怎麼了?
童羽裳幽幽歎息,從書桌前起身,捧著馬克杯,到廚房裡替自己再泡一杯熱茶。
這天,又是一個獨自在家的星期六,本來應該為了期末考而用功,她卻是眼觀鼻,鼻觀不了心,心似乎不翼而飛了。
她苦笑,啜飲著熱茶,正想回房時,電話鈴響,從警局送來一個令她震撼的消息——歐陽俊傑又跟人打群架了!
「童先生交代過,如果這孩子發生什麼事要我們立刻通知他。」警員說。
「可他現在不在……」
「沒關係,我們已經通知他的家人來接了,你只要轉告童先生一聲就行了。」
「嗯,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後,童羽裳有片刻征仲,她捧著茶,傻傻地坐上沙發。
警察說,已經通知他的家人去接他了,會是誰呢?他父親嗎?
他該不會又被自己的父親痛揍吧?
一念及此,童羽裳忽然坐不住,驀地跳起身,放下杯子,隨手抓了錢包和鑰匙便衝出家門。
她招手叫計程車,只花了二十分鐘便趕到警局。在門口,她猶豫著該怎麼說明來意,在原地徘徊一陣後,一道纖瘦的身影解決了她的麻煩。
是歐陽俊傑。他抿著唇,面無表情地走出警局,身邊站著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婆,老婆婆嘗試牽他的手,卻讓他給甩開了。
童羽裳快步上前,他抬眸一見是她,明顯地一愣。
「嗨。」她微笑打招呼。
「你怎麼來了?」他瞪她,眼神帶著幾分懊惱,又似乎有些許自慚形穢。
「我來接你。」
「你又不是我什麼人,來接我做什麼?」
她沒回答他的問題,轉向他身邊的婆婆。「你好,我是俊傑的朋友。」
「啊,你好。」老婆婆趕忙跟她點個頭。「我是阿傑的阿嬤啦。」
他有外婆?她訝異,卻沒忘了對長輩的禮貌。「阿嬤你好。」
「你好你好,你來看阿傑喔?」老婆婆笑問,看來很高興有人關心她的外孫。「我想阿傑一定肚子餓了,正想帶他去我家吃飯說,你也一起來吧。」
「好啊,那我先謝謝阿嬤了。」童羽裳笑著答應,假裝沒看到歐陽俊傑朝她橫來一眼。
三人搭上計程車,很快地來到阿嬤住的老公寓,見到室內狹窄的空間、破舊的傢俱,以及斑剝落漆的牆面,童羽裳暗暗驚訝。
歐陽家不是很有錢嗎?為什麼歐陽俊傑的外婆會一人獨居在這樣的陋室?難道歐陽先生恨自己的妻子,恨到連岳母大人都不願意照顧嗎?
畢竟,那也是他兒子的外婆啊!
「你看什麼看?」歐陽俊傑發現她驚愕的視線,許是猜出了她的想法,不悅地粗聲質問。
「啊。」她連忙收回打量的目光。
「哪,你們兩個在這裡坐一下,我去廚房煮個面,很快就好。」阿嬤熱情地招呼兩人在客廳坐下後,逕自進廚房。
兩個人,各據客廳兩張籐椅,沈默地對望,氛圍尷尬。
「你到底來做什麼的?」凌銳的聲波劃破空氣,直朝童羽裳逼來。
她咳兩聲,厚顏地裝天真,裝看不懂他冷峻的神情,還回他一抹蜜笑,甜得令他一怔。
「你又跟人打架了?沒受傷吧?」
「要你管!」
「我是關心你。」
「不用你關心。」
「你這小鬼!怎麼那麼彆扭啊?」她起身來到他面前,氣呼呼地雙手叉腰。「我不是說過了嗎?要你別跟人打架,萬一受傷了怎麼辦?」
「我不是也跟你說過了嗎?我要是認真想打,根本沒人能靠近我。」他冷峭地撇撇唇。「受傷的只會是他們,不是我。」
「我知道你空手道很厲害、很強,普通人打不過你,可是——」她停頓,強掛上臉的說教面具崩落,露出一絲無奈。「你就不能為關心自己的人多想一想嗎?你這樣三天兩頭在外頭闖禍,難道不怕你阿嬤傷心嗎?」
他一窒,眼神倏地陰暗,半晌,倔強地回話。「那也是我家的事,不用——」
「不用我管,對嗎?」清淺的微笑蕩漾著,如月光掩映下的湖。
溫柔的、深邃的、包容無限的湖,像母親一樣的湖。
他呆看著她,瞬間,心跳急速奔騰起來。
「你認命吧,我這人就是雞婆,就偏偏要管你。」她笑著敲他的頭。「誰教你那天要送我爸回家,又聽我唱歌,活該被我纏上。」
看著她巧笑倩兮的容顏、他耳畔不由得迴旋著那天她的歌聲。
她的歌聲,很美,透明而清澈。
那首歌叫什麼來著? 〈愛的真諦〉?聖潔而美麗的曲子,不適合他。
但不知怎地、自從聽她唱過後,他便無法忘懷、偶爾在夢中,他會發現自己正輕哼著那首歌。
歐陽俊傑斂下眸,抿唇。
不,他不能脆弱,不能動搖,不能讓花了這麼多歲月、一磚一瓦砌成的心牆,輕易讓眼前這個像母親一樣的小偷,給撬開一個大洞。
不能讓她靈巧的身子鑽進來,絕對不能……
「吃麵。」待歐陽俊傑回神時,手上已經多了一碗麵,是童羽裳遞給他的,她自己手上也捧了一碗。「你阿嬤煮的面很好吃喔,多吃點。」
她笑著對他眨眼。
他捧著面,怔怔地瞧著她大口大口地吃麵,又看了看一旁的阿嬤,凹陷的老眸也正注視著他,隱隱閃著淚光。
他心一扯,不敢再看,埋頭吃麵。
面很好吃,是他習慣的口味,每次阿嬤來警局接他回來後,總會像這樣下一碗麵給他吃。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一再令老人家傷心,他相信阿嬤一定對自己很失望,可她從來不曾責怪他,只是默默地接他回家,煮麵給他。
歐陽俊傑咬著牙,一口一口,將阿嬤說不出口的愛吞下去,也把所有的懊悔與自責,都封鎖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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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纏上他了。
自從那天從警局跟著他回阿嬤家後,她便常常翩然來訪,還讓阿嬤打電話叫他也過來。
起初幾次,他不想理會,冷淡地掛電話,她卻鍥而不捨,一而再、再而三地下奪命追魂Call。
他惱了,本想到阿嬤家痛罵她一頓,沒料到一見到她,讓她甜蜜蜜的笑容一哄,心不知怎地便軟了,滿腔怒言也卡在喉嚨出不來。
怎麼會這樣?為何就是拿她沒辦法?簡直見鬼……
「聽說你期末考那天沒去,要補考?」心神不定之際,她清甜的聲嗓偏還要不識相地折磨他。
歐陽俊傑揪攏眉葦,瞪她。
「快點!不是要你把參考書帶來嗎?快打開。」她像是已經看慣了他怒意炯炯的眼神,絲毫不以為意,玉手竟還不知死活地拍拍他的頭。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哪,我們先複習哪一科?英文?還是數學?」
都不必!她看不出來他現在只想吼她一頓嗎?
「我看先複習數學好了,來,你先做這些習題。」
「不用做了!這些題目我都會。」他狠狠白她一眼。
「真的假的?」她皺皺鼻子,擺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別跟我吹牛喔,真的寫出來再說。」
「我說不用了!」
「給、我、寫!」一枝鉛筆硬塞到他手上。
他火大,瞪著那枝黑色鉛筆,只要兩根手指,他就能把這枝鉛筆折斷,她那只柔若無骨的手也一樣,根本不必使什麼勁,就能讓那纖細的手腕痛得唉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