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不想聽,所以他不說。
很簡單的理由,卻也很複雜。
歐陽知道,兩個好友很難理解這其間的微妙,他也想令他們懂,只是真不曉得該從何解釋起。
對童童,他除了愛,還有斬不斷的依戀。
童童對他,也是如此。
這樣的愛,與其說是男女之間的情分,其實更接近家人間的親密。
童童把他當家人,最親的人,所以他明白,自己永遠不能說愛她,因為她,不會想聽……
歐陽苦笑,振作起精神,踏進他那間又狹窄又凌亂的辦公室。
助理小李立刻跟進來,報告一日的行程及重要事務。「……還有,法院那邊打電話來,希望老闆你能義務接一個Case。」
「什麼樣的Case?」
「車禍糾紛。」小李將法院傳真過來的資料遞給他。「有個高中生騎機車撞到一個闖紅燈的大學生,大學生受傷住院,家屬控告高中生,要求賠償一千萬。」
「確定是那個大學生闖紅燈嗎?」歐陽問。
「是,有一個路人願意作證。」
「既然這樣,責任歸屬就不在被告身上了,頂多道義上負擔對方的醫療費用吧。」
「是沒錯,可是……」
「可是什麼?」歐陽鼓勵小李說下去。他早知道案情不可能如此單純,否則法院那邊也不會請他幫忙。
「那個大學生的爸爸是市議員,本來答應作證的路人後來也反悔了。」
特權介入。
歐陽點頭,已然透澈問題之所在,迅速瀏覽過手上的資料後,他做了決定。
「你馬上幫我安排跟被告以及被告的監護人見面。」
小李點頭,卻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怎麼了?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啦,我只是奇怪。」小李咳兩聲,顯得甚為猶豫。「老闆你又不是公設辯護人,幹麼老接這種沒賺頭的Case啊?那些委託人根本付不起律師費,有這些時間,多接一些大案子不是很好嗎?」一口氣倒出憋在心頭許久的話。
從進這家律師事務所以來,他一直覺得這個老闆對賺錢的事太漫不經心,不得不憂慮如此下去,這家事務所遲早會倒。
「你怕自己領不到薪水嗎?」歐陽一眼就看透他的思緒。
小李尷尬地摸摸頭。「老闆,我不是抱怨的意思喔,我只是有點擔心。」
「我明白。」歐陽微笑,表示自己不介意。「你放心吧,我這個做老闆的會懂得分寸,不會讓這家事務所倒閉的。」
「老闆如果真的想接,我也沒話說啦。」小李無奈地歎氣。「只是這個案子很麻煩耶,如果接下來,做白工也就算了,還會大大得罪一個市議員,我真的覺得很划不來。」
「是挺划不來的。」他淡淡地同意。
「那老闆為什麼還要接?」小李不解。
「我是為了報恩。」
「報恩?」
「很久以前,有個人給了我很大的恩惠,我答應過她,有能力的話,要盡量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那人是誰?」小李很好奇。
「……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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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要不要猜猜我帶什麼回來給你?」
剛下飛機,童羽裳迫不及待便打電話給歐陽,約他來住處吃飯,親手料理一頓色香味俱全的晚餐。飯後,她拿出一路從捷克捧回來的禮盒,笑咪咪地獻寶。
「是什麼?」歐陽背靠著沙發,坐在客廳地板上,很自然地從她手中把禮盒接過來,他已經很習慣她經常在飛行後帶些奇奇怪怪的小禮物給他。
「你猜猜看啊!」童羽裳偏不直接揭曉答案。
他無法,只得端詳禮盒,捧在手裡沈甸甸的,挺有份量,體積也不小,呈長方形。
他想了想。「是水晶吧?」
「你怎麼知道?」童羽裳訝然揚眉。
「我記得你告訴過我這次飛行會在布拉格過夜,波西米亞水晶很有名,看這重量應該是水晶沒錯。」
「不愧是我的好弟弟,真聰明。」童羽裳嫣然一笑,跳上沙發。「那你要不要再猜猜這水晶做的是什麼東西?」
歐陽低頭,大手緩緩撫過包裝細緻的紙盒,彷彿藉此感受裡頭的物品散發出來的磁場似的。
童羽裳抿著嘴偷笑,就不信他猜得出來。
「是車子嗎?」
低沈的嗓音彷彿落雷劈過,她驚愕地幾乎跌下沙發。「你怎麼……你居然猜得出來!」難以置信。
「這個長度,差不多就是一輛模型車吧。你既然知道我喜歡車,總不會無匣頭到買一個跳舞的芭蕾娃娃給我吧?」
「太強了,你真的太強了。」她真佩服他的推理能力。「你不去當偵探真的很可惜。」
「當律師不是差不多嗎?」他不著痕跡地勾唇,拆開禮盒,果然發現滿滿的紙屑海裡,飄著一輛水晶跑車。
「討厭!本來這以為可以給你出個難題呢,沒想到你一下子就猜出來了。」沒意思,真是沒意思。童羽裳懊惱地噘唇。
可不知怎地,看歐陽拿出水晶跑車,透過桌上的燭火觀察流線的造型,拇指在透明的晶面上撫過,那很輕、很柔,彷彿小心呵護的舉動,她又覺得讓他猜中也無妨了。
只要他喜歡這個禮物就好,只要他喜歡,她的心意就不枉了。
她進廚房削了一盤水果出來,和他邊吃邊聊,問他最近的工作情況,也跟他分享這趟飛行的一切。
「……你知道嗎?這趟飛布拉格的機上,有個乘客忽然心臟麻痺,嚇了我們一大跳。」
「真的?」歐陽淡淡地。「後來呢?你們把他救回來了嗎?」
「救回來了。」
「太好了。」歐陽微微一笑。
童羽裳卻笑不出來,她看著歐陽,明眸似有千言萬語想說。
「怎麼啦?」歐陽揚眉。
要告訴他嗎?她心下躊躇。告訴他了,又能如何呢?他說過,他再也不回那個家了……
「沒什麼。」她甩甩頭,轉開話題。「對了,我們到布拉格那晚,還跟一群科技新貴聯誼喔。」
「聯誼?」聽到這字眼,歐陽一震,轉過頭來,望向半躺在沙發上的女人。
她懷裡抱著個趴趴熊抱枕,長髮結成兩條鬆鬆的辮子,笑容甜得發膩。
歐陽暗暗歎氣。
他不愛吃甜點,她卻偏常在他面前笑得如一道可口的點心,挑戰他自制力。
「是學妹硬拉我去的,好無聊啊,我整個用餐期間都笑不出來。」她抱怨。
「是嗎?」這麼說,聯誼並不愉快嘍?歐陽放下心。
「不知道是不是我老了?覺得他們說的那些笑話好冷,好難笑。」她蹙眉,沈思的表情看來很煩惱。「我覺得自己的心態很歐巴桑。」
「歐巴桑?」他愕然,腦海中想像的畫面是一個提著大包小包衝上公車,硬要卡進狹窄座位的胖女人。
童童跟歐巴桑?
他實在無法將兩者的形象聯想在一起。
「你知道,就是很難討好,嘴巴很尖酸刻薄的那一種。」她認真地解釋。「看什麼都不順眼,什麼都想念上幾句。」
「嗯。」歐陽揉著下頷沈吟。「如果是那樣的話,好像真有一點像。」
「什麼意思?」童羽裳臉色愀然一變。「你說我像歐巴桑?」
「是你自己說的。」他奇怪她激烈的反應。
她說歸說,他也不必那麼乾脆就表示贊同吧?
「你倒說說看,我哪裡像歐巴桑了?」童羽裳狠狠瞪他,十指在胸前絞扭,一副只要他的回答令她不滿意,魔女之爪就要在他頸上留下印記似的。
他卻絲毫不怕,若無其事地發表高見。「你從以前就喜歡多管閒事,明明不干你的事,看不過也還是要嘮叨幾句。」
說她嘮叨?霞色薄染芳頰。「我哪有?」
「好吧,你說沒有就沒有。」他攤攤手,好似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哦,她真恨他這種態度!童羽裳貝齒一咬。「我哪有多管什麼閒事啊?從以前到現在,我也只不過多管你一個人而已。」
「是嗎?」
「就是!」她嬌嗔。「不然你以為我哪那麼多美國時間啊?阿貓阿狗的事都管!」
他彎唇。「謝謝,我瞭解了。」
「瞭解什麼?」
「原來我不是貓,也不是狗。」
「你當然——」童羽裳原想發飆的,可一觸及歐陽那閃著璀璨笑意的眼,滿腔不愉之火盡滅。
歐陽……說笑呢!曾經不懂得笑為何物的男人,現在,竟也懂得幽默了。
她怔怔地望著他,記憶的放映機忽然在腦海裡捲起膠片,一幕幕悲歡離合,從遙遠的過去倒轉回來。
「歐陽,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她低聲問。
「不記得了。」他裝酷。
「那時候你還沒改名,還叫歐陽俊傑,有一天,你忽然按我家門鈴……你真的忘了嗎?」
「忘了。」
「騙人。」她淺勾櫻唇,才不信。「現在想想,那時候你才十三歲,還是個國中生呢。」
一個外表清秀俊朗、所作所為卻令人頭痛至極的國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