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失憶的關係,說不定已經讓他很不安了,加上她又一直喊他「喂」,可能會讓他的心情更加鬱悶,到時原本可以好的病可能都會好不了。
師父常說要盡量讓病人的心情保持愉快,她在這方面恐怕還不合格。
「我幫你取個名字吧?這樣一來你就有名字,我也不用喊你『喂』了。」衣翩翩點點頭,覺得自己的這個主意不錯。
「你幫我取名?」單煦一愣。「呃……不用勞煩了。」他飛快拒絕。
雖然有一瞬間單煦非常感動她願意花費心思為他取名,但一想到幾個實例近在眼前,麓羹罩烹怎麼也無法相信衣翻霸的取名功力。
光看她那三隻寵物的名字就知道了!
小金是一條渾身覆滿金鱗的蟒蛇,所以被叫做小金。
大貓是隻老虎,因此被喚為大貓。
至於小蝠這名字就更混水摸魚了,只因它是蝙蝠,就被叫做小蝠。
依此推想,單煦已經可以預見她會為他取什麼名字了!
阿人,因為他是「人」。
或者是阿男,因為他是男的。
唉,不管是哪個名字,感覺都很讓人無力,所以單煦說什麼也不願意拿這個要被叫喚一輩子的姓名去冒險。
「噯,是你說討厭我叫你『喂』的耶,現在又不讓我取名字,你到底是想我怎麼叫你啊?」衣翩翩有些不高興了,這人怎麼這麼麻煩啊!
喔喔,她不高興了。單煦明顯察覺到佳人的埋怨。
自從他謊稱忘了過往,死皮賴臉地繼續留在這兒之後,衣翩翩的態度就開始有了轉變!
她開始會在他面前顯現真實的情緒,不再以冷淡的面孔隔開跟他的距離。
不再偽裝成冰山美人的她,其實非常地孩子氣,很容易生氣。但脾氣來得快去得更快,往往她隨口念個兩句也就氣消了,氣過的事也不會放在心上。
這難得的優點讓單煦相當竊喜,希望她發現他是謊稱失憶時,也能夠氣過就算了。
「你再仔細想一想,有沒有想起什麼?搞不好你能想起自己的名字,如果真想不起來,我們再來取名?」
衣翩翩不抱希望地問,因為之前她已經反覆問過了好些問題,單煦簡直一問三不知,所以她嘴上雖然說要讓他再想想,但心底卻已經在盤算他的新名字。
殊不知,衣翩翩這麼一問反而正中單煦的下懷,他立刻揚著笑。「其實我腦中一直浮現一個字,但我不確定那是不是名字。」
「什麼字?」
「煦。」
「怎麼寫?」衣翩翩道,他講話沒頭沒尾的,就只給了一個音,這是要她怎麼猜啊?
「我不知道。」單煦笑著搖頭。
當然不能知道囉,否則豈不是很容易露餡?
「那是姓還是名?」若是姓氏的話,那他就是姓「許」囉?可若是名字的話,那就有很多字要猜了。
「不曉得。」單煦還是搖頭。
他就是要讓她搞不清狀況。
「啊?」衣翩翩目瞪口呆,這到底算是有在恢復記憶,還是沒有呢?「還有別的嗎?你有沒有想起別的事?」
單煦搖搖頭,終於斂起笑容。
「我只記得有人喊我『煦』……應該是在喊我沒錯吧?」單煦裝出思緒飄遠的模樣,卻在看到衣翩翩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時偷笑了。
「那我就叫你『煦』吧!」衣翩翩說道。
在單煦的名字定案之後,衣翩翩終於想起他們站在灶爐前的理由。
「煦,我該煮飯了,你到旁邊……拿幾個盤子過來。」衣翩翩隨口找了個理由支開單煦,她可沒同意要讓他生火。
但單煦卻以行動表示他不想當個吃白食的人|他隨手拿了火鉗撥撥爐中的余火,然後又塞了幾根柴薪入灶,幾個動作下來倒還有模有樣,簡直不像是第一次生火的生手。
衣翩翩正想稱讚他做得不錯時,卻看到單煦拿著已經打通竹節的小竹管,對著爐灶就要猛力一吹!
「不行!」
但衣翩翩還來不及阻止,單煦已經呼呼呼地連吹了好幾口大氣。
一時間,爐灶裡的陳年餘燼全給吹上來,因為灶上還沒架上炒菜鍋,結果餘燼一口氣就順著灶上的大洞全噴了出來,頓時整間廚房就像飄起了六月雪。
「咳咳咳……天啊,這裡又沒有竇娥,也沒有人含冤,用不著在屋裡大飄六月雪吧?」衣翩翩簡直不敢相信。
屋子裡已經灰燼滿天飛了,單煦居然還有辦法繼續一口一口地猛力吹氣,似乎以為他多吹幾口,火就會升起來似的。
「煦,不要再吹了!就算本來升得起來的火,也被你吹熄了啦!」衣翩翩勉強
忍住想要咳嗽的衝動,纖手一揮,終於從單煦手中搶過那支快變成殺人凶器的小竹管。
天啊,她多年來生火煮飯都是用這支小竹管,從沒想過這小小的工具如果使用不當,就會造成可怕的後果,今天她可真是開了眼界。
說不定戲曲裡唱「竇娥冤」時,就是用這一招製造六月飛雪的效果吶……被滿室灰燼嗆得頭昏眼花的衣翩翩這麼想著,她跌坐在爐灶旁一個用來看顧爐火的小凳上,決定再也不要讓單煦碰任何的東西。
「再讓我試一下,我很快就可以把火升起來了。」
單煦不死心地想再試一次,衣翩翩只覺得很無力,她抬頭想叫單煦放棄,卻忍不住先爆笑出聲.
「哈哈哈……你的臉……怎麼會搞成這樣啊……」
「怎麼了?」單煦摸摸臉,沒凹陷也沒缺洞,怎麼會讓衣翩翩笑成這樣呢?
單煦本來英俊端正的五官,尤其是以鼻子為中心,全沾上了灰白的陳年灰燼,看起來活像是戲曲裡的丑角,而他的黑髮也染上一層灰,看起來老了數十歲。
今天單煦所穿的是他原本所穿的華貴衣裳,那身衣裳自然也給毀了,看不出有任何高貴之處,反倒像是尋常百姓穿的粗布衣。
「你你你……你變成老頭子了……哈哈……」衣翩翮笑不可抑。彷彿是太久沒笑,今天一口氣全爆發開來似的。
「老頭?」單煦見笑彎腰的衣翩翩已經無法給他答覆了,因此他走到儲水用的水缸旁,打開缸蓋往裡頭一瞧。
天啊,這個糟老頭是誰?
他拍拍臉,卻只拍落一身灰,對於臉部的髒污根本沒有清除的作用。
「哈哈哈……你這模樣看起來好好玩……」衣翩翩還在開心笑著,完全忘了同樣身在爐灶旁的自己,又怎麼可能倖免於難?
「翩翩,你也好不到哪去,你現在也變成一個糟老太婆了。」單煦挑挑眉,壞心眼地把衣翩翩拉到水缸旁,逼她也看看自己的模樣。
「啊!這個老太婆是我嗎……」果不其然,衣翩翩也跟著驚叫出聲。
她本以為自己了不起是沾點灰燼、變得有些狼狽,結果卻根本不是這樣。
灰燼並不全是灰白的,偶爾也會有一些柴薪燃燒後變成黑屑的玩意兒,所以衣翩翩白嫩無瑕的小臉頓時成了小花臉。
「天啊,我好醜!」衣翩翩掩臉不想看,明明只是生個火嘛,怎麼會把兩個人都變成老公公和老婆婆了呢?
「沒關係的,你一點也不醜。」單煦笑著拉下衣翩翩的手,對他來說,即使她現在變成了小花臉,看起來仍是可愛得緊。
「你騙人,變成這樣了,怎麼會不醜……」衣翩翩嘟著嘴,水缸裡的醜八怪也對她嘟著嘴,讓衣翩翩越看越氣悶。
「我們兩個人站在一起就不醜了啊!」單煦笑著輕輕攬住衣翩翩的肩。
水缸裡,老公公和老婆婆也同樣並肩而立。
衣翩翩有些吃驚地看著眼前的畫面,明明分開來看都是醜八怪的老公公和老婆婆,當他們站在一起時,卻又讓人覺得好協調、好溫暖。
「兩個人在一起,一起老、一起丑,看起來就沒那麼醜了,不是嗎?而且我這模樣要比你醜得多,跟我站在一起,你看起來多可愛啊!」單煦笑瞇瞇地指著水缸裡的老婆婆。
的確,在老公公笑容守護下的老婆婆,看起來的確可愛多了。
衣翩翩幾近入迷地看著水缸中的兩人,照她現在與世隔絕的生活,她不由得懷疑——將來會有個人跟她一起變成老公公和老婆婆嗎?
正當衣翩翩這麼想時,單煦輕輕地開口了。
「翩翩,你願意跟我一起變老嗎?」
衣翻翻大吃一驚,她轉頭看向老公公——不對,是看向單煦,卻在他滿是灰燼的臉上,看見一雙溫柔的眼眸,及一抹拒絕被灰燼淹沒的微笑。
「我是個失去過往的人,但我不在乎過去的自己是什麼人,也沒有興趣找回過往,我只希望未來能夠跟你一起度過,你可願意陪著我?」單煦說得認真,雖然在恢復聲音之後他不斷說謊,但這段話卻毫無虛假。
他已經決定拋棄過去的一切,只要未來的人生有她與他一同走下去。
活到這麼大,衣翩翩還是頭一次聽到男子向她熱情告白,一時間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只能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知道……這不是我能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