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她!」
一道炫人的閃光落入眼底,項雪沉瞥過頭見到廣叔粗嘎地開口嘶吼。
悲愴的嗓音讓旭見的心猛地一緊,那椎心之痛絞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瞧不見他的臉龐,在瞬間她彷彿跌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悲苦至極啊!那空空蕩蕩的回憶讓她啞口無言地擠不出半句話。
唯一的感覺只有無止境的陰鬱,澀然封鎖住她的無奈。
「殺了她!為你的父母,為項家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報仇。」廣慶痛心疾首地催促著。
恍恍惚惚接過長劍,項雪沉被胸口劇烈起伏的思緒擾得無法思考。
信是不信?是廣叔?又或者是雨兒?誰是誰非?
究竟他該如何解決眼前的亂象?
「動手殺了那妖女!」瞥見他眸中少見的猶豫,廣慶錯愕萬分,控制不了心中的怨憤。
「廣叔……」項雪沉遲疑著,不願因為腦中混沌的思緒而做下錯誤的決定。
眼前的女人是他的最愛……卻同時也是他的殺父仇人!
強壓下心口氣血翻騰的灼熱,他頭一回憎恨起自己的懦弱與無能為力。
透著失落至極的慘澹笑容,廣慶彷彿在瞬間蒼老了好幾歲。「你在猶豫什麼?!你不報仇是不是?」
「廣叔……請你給我一點時間!我的腦子亂得沒辦法判斷目前的狀況。」縱使他為自己紊亂的思緒找了藉口,但心中的矛盾卻無法輕易消弭。
倘若那一道橫亙在彼此間、流著血海深仇的仇怨鴻溝,真是她造成的,那……他滿腔的綿綿情意是否會因此灰飛煙滅?
他長歎了口氣,尚未想出解決的辦法,直到那劃破凝滯氣氛中的信煙,連連在空中發出了三聲巨響。
項雪沉眸光一凝,立即奔出正廳,發現空中瀰散的紅煙,全身緊繃地對尾隨而出的廣慶道:「敵方又發動了戰事,我必須趕回去。」
廣慶緊繃著下顎,沉默不語地微微頜首。
臨行前,項雪沉不放心地道:「廣叔請您答應我,我們暫時先給彼此一點時間釐清事實,在真相未明前請別為難她好嗎?」
怨怒地瞅著項雪沉,廣慶過了好久才開口答允。「孩子,你或許懷疑廣叔老眼昏花辨不清真偽,但當年發生的事卻像是用烙鐵深烙在我身體、心裡,是磨滅不了的事實……」
「倘若事實如此,我會讓事情有個了結。」
僵冷地落下話,他以為只要先按捺住廣叔的衝動,事情就有轉圜的餘地,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個人。
項雪沉急促地往馬廄奔去,未曾安撫雨兒的不安,一切的一切,唯有在戰事過後才能有所定奪。
合上眼甩去腦海中她那空洞、木然的臉龐,他把心痛累聚為殺敵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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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東廠殺手!當年是她削去你的髮冠,假意要放走我們,卻趁眾人鬆懈之際,讓她的黨羽將在場的大夫、丫頭全都殺死,無一倖免……
我聽他們喚你旭見白狐,在你的手腕是不是有一道兩寸長的傷口!當時是你拿短刀傷了自己,還直嚷著要我們快走!你忘了嗎……事實證明,她的血是冷的……太可怕了……
旭見動也不動地愣在原地,廣叔的話似魔咒般反覆在耳邊盤旋著,細細咀嚼著那一字一句,她的雙唇已因過度用力而滲出一道血絲。
這雙手曾經染過多少鮮血?
空洞地瞪著自己的雙掌,她的內心被漫天揚起的恐懼、怨憤、不安與茫然給拚命擠壓著。
那深刻的沉痛,讓她有種靈魂就要被擠出軀殼的錯覺。
十多年前,項將車府上上下下百餘人口被殺,當時只有我和丈夫及少將軍由密道逃了出來。
還未揮去廣叔令人駭然的言詞,月嫂低幽的語氣亦緩緩飄入,瞬時幾百種怨懟穿梭在腦中,佔據剝奪她的思緒。
她覺得自己快被逼瘋了!
「天!雨姑娘,你沒事吧!」平春才剛由廚房忙完,一瞧見恍然失了魂的旭見,連忙往她走去。甫一靠近,她即驚呼道:「你怎麼了?衣服亂了,嘴角流血了,發生什麼事?」
見她完全不搭腔,平春才發現她恍若未聞地直視前方,原本紅潤的臉色已褪成紙般灰白。
突然,旭見猛抓著發頹喪地低下頭,置若罔聞地低喃著:「為什麼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我怎麼那麼沒用……為什麼想不起來……」
「雨姑娘……」拉下她的手,平春連忙安慰道:「大夫都說過,這是要時間、急不來的不是嗎?你別自責啊!」
「真的是這樣嗎?」微微扯出悲愴的笑容,她想哭卻擠不出一滴眼淚。
睜著茫然找不到方向的空洞眼神,她感覺到四肢百骸充斥著空蕩蕩的感覺,一種無止盡的冷鑽入心脾。
「平春……我好冷……頭好痛!」
「是受了風寒嗎?」微攢著眉,平春正想伸手探向她的額,卻被廣慶勃然大怒的嗓音給嚇得縮回了手。
「春丫頭,把她帶回房,落上鎖。」不知何時廣慶來到兩人身後。
難以置信地猛眨著眼,平春怔怔地問:「廣叔……您說要把雨姑娘鎖起來?」
她沒聽錯吧?!
「除了送三餐,其他時間都不准靠近她。」
「廣叔……為什麼?」
「照我的吩咐做,這是將軍下的命令,晚些我會對其他人傳達這個消息。」不願多做解釋,廣慶暗聲開口,覷著姑娘冷凝無辜的臉龐,一股不該有的憐惜在心中氾濫。
究竟他有沒有認錯人?
斂下眉,廣慶茫然地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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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朧,空氣似乎也懂得人心,在這孤寂的夜裡,更顯殘冷淒清。
扶著旭見踽行在卵石小徑上,平春頻望著身旁似失了心魂的人兒,卻始終問不出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短短的路程對在這靜默的時刻,竟顯得格外漫長。
終於,兩人在西廂梅苑前停下腳步,平春的眼神落在手中的鎖,愧疚道:「雨姑娘,對不起……」
旭見雙目空洞地瞅著平春道:「平春……如果我沒被將軍救回來就好了……」
「什麼?」以為自己聽錯了,平春的語氣有著詫異。
今夜究竟是怎麼了,彷彿天地倒置似地一切都亂了。
「如果死了,應該就不會這麼痛苦了……」旭見虛弱地扯著唇,發出了幽幽的歎息,落寞地推門而入。
望著旭見纖弱的背影沒入未點燈的屋子裡,平春心頭驀地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酸與不安。
杵在門口好半晌,她才鬱鬱地在門上落了鎖。
鎖扣碰撞發出尖銳的聲響,直撞入旭見心扉,也將她纏繞不清的情緒全鎖入那空幽而淒冷的無底深淵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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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鎖著眉,主帥軍帳在黑夜裡散發著肅冷的氣息。
敵方突如其來的攻擊讓項雪沉感到十分不安,是朝中黨爭四起、地方不斷的禍亂,讓他們覺得可以趁亂而起嗎?
在他趕到前,對方已藉突擊達到讓他們損兵折將的目的,若他再遲些回營,情況或許會一發不可收拾。
輕揉著眉心,拋開那些讓他萎靡不振的思緒,他淨空自己的腦袋,專心在泥塑的地形圖上研擬著敵方的戰術,希望藉由周密且細膩的思慮,盡速擊垮敵陣。
此時簾幕被掀起,項雪沉望著那未經通報卻輕易闖入的身影,綻出了一抹驚喜的淺笑。
「此鎮由你鎮守,或許我不該擔心。」縱使身上有著風塵僕僕的疲憊,柳單遠依然不減氣勢,那炯亮的雙眸有著凌人的精明。
掃過散落在案上的地形圖,柳單遠揚起讚賞的笑。
「倘若真如此,你又何必出現呢?」他一出現,項雪沉便嗅出了其中不尋常之處。
若非必要,依柳單遠灑脫淡泊的性格看來,他是不會輕易出現的。
腦中不經意憶起四、五年前他領聖命前往遼東,輔佐袁將軍打滿州人時,初見柳單遠的情形——
當時他以絕頂的武藝輔著袁將軍的戰術,立下汗馬功勞,在攜手抗敵的同袍情誼下,兩人在那場戰役中結成莫逆之交。
戰後袁將軍獲升任遼東巡撫,本欲提拔柳單遠,卻被他以「世代不為官」的家訓給推卻。
他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藉此覲見聖顏,請求洗去亡父遭蒙污的罪名,與尋查失散多年的妹妹下落。
半年後柳家沉冤得雪、柳父追封了官職,而他一達目的便兩袖清風地回到民間當個濟弱扶危的俠客,繼續打探妹妹的消息。
如此細算來,兩人闊別已有兩年之久。
「的確不樂觀,邊疆九鎮已有三鎮淪陷。」薄唇輕揚,柳單遠透露來意。
「你的出現讓我有如虎添翼的安心。」
「我只是不忍老友身處孤掌難鳴的局勢,這世道不會因你我的壯烈犧牲而有轉圜的餘地。」聳聳肩,柳單遠對項雪沉過分的執拗不以為然地冷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