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怡,陳總說,我們的大客戶史密斯先生很喜歡公司請他喝的烏龍茶,要我們去買兩罐茶葉讓他帶回美國,妳快去買。」
「課長,茶行都還沒開門哪。」該打太極拳的時候,她也會打。
「好吧。」課長看了手錶,點頭道:「是早了些,不過既然是總經理親自指示,為了慎重起見,最好是我親自去買,親自送到總經理室吧。」
做事有她的份,但一到了爭取表現的機會時,老先生們永遠搶第一,她則是那個在背後默默做事的無名小卒。
對於這點,她倒是無所謂,否則她早就待不住專門打雜跑腿的總務課了。
嗯,國父有說過,人生以服務為目的。她沒什麼專長,生性又膽小,且胸無大志,倒是很適合這種沒沒無聞的工作。
她是一顆小螺絲釘,能紮穩在這間大公司的一個小小角落,領一份薪水過日子,她就心滿意足了。
然而,在某些時候,她並不像表面上那麼的「乖巧文靜」、「逆來順受」;關於這一點,老先生們都很明白。
「什麼?要下午五點才能來?!」她對著電話大吼,「我們廁所馬桶壞了,我從昨天下午就請你們請到現在,現在才跟我說缺人手?!」
老先生們趕快收起報紙,回到座位上,豎起耳朵聽她發飆。
「你叫七樓的人跑去六樓上廁所,又要浪費三分鐘的人力,你知道一整天下來,我們公司浪費了多少寶貴的人力資源嗎?!」
老先生們擦汗的擦汗,還沒開電腦的趕快開電腦,桌上空空如也的趕快堆上公文,一副忙碌工作的模樣。
「好,不來是吧?你們接了大工程,難道我們翔飛就不是大客戶?我會跟我們課長說,以後弄什麼水啊電啊的,不會再找你們了!」
「淑怡呀,找別家吧,大清早的別發脾氣了。」課長好聲勸著。
「課長!我們平常找的兩家水電行都沒空,找其它家又怕被敲竹槓,公司的錢可不能亂花的──這樣吧,我自己來。」湯淑怡跳了起來,將桌上的工作按輕重緩急整理好,也不管那些「埋頭苦幹」的老先生們,一個個點名道:「朱叔叔,你叫阿掛十一點到復興的櫃檯報到;趙杯杯,這是清潔公司的名片,你叫他們過來檢查三樓有沒有跳蚤;李大哥,文具店的名片給你,你去訂三打剪刀;曹老大,董事會議程還你,記得影印不要漏頁了,會被吳董K的;還有課長,你先去看櫃子裡的茶葉罐子,不要買錯牌子。好了,我去修馬桶了。」
看她提著工具箱,像一列冒煙的火車般衝了出去,老先生們先唉歎一聲,再各自照小管家婆的交辦事項乖乖做事。
「到底誰才是課長啊?」
課長一跤跌在他的座位上,深深為自己的主權感到憂心了。
☆☆☆☆☆☆☆☆☆☆ ☆☆☆☆☆☆☆☆☆☆
「嚇!妳怎麼在男生廁所?」
「啊!」湯淑怡也跟著驚叫,抓著的浮球摔了出去,「我在修馬桶啦。出去,出去,等一下再來。」
「總務課怎麼搞的?到現在還沒修好?」那個男人很不滿地說:「還叫一個女生來修馬桶,到底會不會修啊?」
「對不起啦,你先去上別的廁所。啊,對了,能不能請你順便幫我貼張紙條在外面,寫『廁所修理中』?」
「誰有空幫妳寫紙條!」男人帶著怒氣走了。
咦!他是誰?湯淑怡剛才稍微回頭,覺得那男人好像是財務部的熟男馮耀文?
糟了!是他!嗚嗚,她的形象毀了,從此只能默默仰慕他了。
撿回浮球,她又想哀號了。嗚嗚,怎麼讓浮球不再進水啊?
別急,她努力安慰自己;就算她沒親自做過,但這幾年來,她看過水電工人做過那麼多次,也大概知道怎麼一回事了。
「咦!妳在修馬桶?」又是一個男人聲音傳來。
「啊!」她嚇了一跳,兩手正在忙碌地纏膠帶。「我還沒弄好,你先去六樓上。等等,拜託一下,地上箱子裡的那把剪刀拿給我。」
「給妳。」
「謝謝。」怎麼這個聲音有點熟悉啊?蒼老、穩重、慢慢的……
「妳怎麼沒找水電行的工人來修理?」那人又問了。
「我在忙,你等一下再跟我講話。」她根本沒空回頭。
「需要我幫忙嗎?」
「好啊。」她正愁著分不出第三隻手,忙說:「那把鉗子,不是啦,比較小的那支,對,謝謝喔。」
接過鉗子,她蹲下來轉開水箱下面的水龍頭,馬桶水箱開始蓄水,她將一個裝滿水的保特瓶放了進去,等待水箱水滿,修好的浮球浮到應有的位置,果然不再漏水了。
「哈哈哈,好了。」
她開心地擺好水箱蓋子,按了沖水把手,再掀起馬桶蓋,灑下潔廁劑,拿刷子往裡頭刷個乾淨,又按把手沖了一遍。
「乾淨了。」她心情愉快地轉過身,就看到一個花白頭髮、西裝筆挺、和藹可親的老紳士向她微笑。
「總、總、總經理!」剎那間,她的笑容僵在臉上。
「妳是總務課的同仁?叫什麼名字?」陳銀泉仍然言笑和煦。
「我……我叫湯淑怡。」完了!她竟然叫總經理幫她修馬桶!
「淑怡?我還沒辦法認得公司的每一位同仁呢。妳哪裡畢業的?來公司多久了?待過哪些部門?」
「我OX大學外文系畢業,來公司三年,一直待在總務課。」
「妳外文系畢業,怎麼會在總務課?」陳銀泉十分驚訝。
「那年我大學畢業,看到翔飛在招考總機,需要懂得英日文,就考進來了。做過一年總機,再輪調總務課的其它庶務工作。」
「以妳的能力,應該可以去事業發展部,妳這幾年也沒遞出轉調部門的志願表嗎?」
嗚,怎麼就在廁所面試她了?糟了,幾年前她猛背的面談必勝絕招都講些什麼?對了,要表現得很有自信、語氣肯定、目光如炬……嗚!
「我……我不懂商業和科技的東西,那種英文和我念的英美文學不一樣,我覺得……呃,我能力不足……」
「人不能妄自菲薄。妳不試試怎麼知道?」陳銀泉帶著和藹的笑容,視線移到她手上的刷子。「不過妳好像也滿喜歡做總務的工作?」
「是的!」她很用力地點頭,不再覺得那麼緊張了。「一個工作做熟了,就有能力把它做得更好。今天水電工人沒辦法來,我就自己來,讓同事早點方便……」她覺得自己好像講錯話了,所以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同事的確是方便了呀。」陳銀泉笑說。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那爺爺般的笑意化開了她的尷尬。「雖然做總務常常被人使喚來使喚去的,可這就是我的工作,我既然做了,就要認真做,同事方便,我也開心。」
「嗯,每件工作都是同樣的道理。」
「是……」她怎敢在總經理面前耍大刀,小心砍到自己啊。
「好了,妳忙,我還要去找鄧經理。」
「喔。」她趕忙放下刷子,整理好工具箱,也準備逃離現場。
咦!她是不是忘了說「總經理,請慢走」,或是「總經理,再見」,還是「恭請總經理上廁所」?
嗚嗚,幸好她有一個菜市場名字,最好總經理轉頭就忘了她,不要再見了。
第三章
華燈初上,湯淑怡抱著一顆南瓜,踱回了她租住的大廈。
才走出電梯,就看到八○三門前坐著一個中年男人。她遲疑了一下,先是打量著他,不敢立刻走過去。
那男人身邊放著旅行袋,手臂彎裡竟然也抱著一顆南瓜,一見到她,就朝她猛笑,咧開一口白白的牙齒。
「小姐,別怕,我不是壞人。」桑方來指著身後的鐵門,笑嘻嘻地說:「我是桑宇帆的爸爸,我等他回來。」
「啊,你是蠶寶寶的爸爸?」
好像啊,她第一次看到這麼像的父子;同樣有著帥氣又粗獷的輪廓,只是一個是福態皺紋版,會笑的;另一個則是挺拔光滑版,凶巴巴的。
「蠶寶寶?」桑方來不解地問道。
「不是啦。」湯淑怡發現自己又口誤,不好意思地說:「是桑北北哦,你等很久了嗎?沒打他手機?」
「他大概還在公司忙,我突然來台北找朋友,又忘了帶鑰匙,他去忙他的,我等他就好了。」
「他好像沒在上班了,可能暫時出門吧?」
「什麼?!他沒上班?他辭職了嗎?」桑方來驚訝地問道。
湯淑怡暗自喊糟,也許蠶寶寶不願意讓家人知道他丟了工作,她怎麼就不小心說了出來!
「啊,桑北北,沒有啦,我也不知道,你在這邊坐很久了?這地板很冷,要不要去我屋子裡等他?」
「不用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帆仔,你回來了!」桑方來身手矯捷地跳了起來,露出大大的笑容。
「把啊,你下次別坐在這裡,去警衛室老劉那兒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