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妳當我是妳的男朋友嗎?」桑宇帆無力地問道。
「這個嘛……」林蓁蓁睜著天真無邪的大眼,剛才的淚珠不知哪兒去了,那精雕細琢過的臉孔綻出甜美的微笑。「Simon,你人很好,長得又很帥,跟你在一起很快樂,但是你現在什麼都不是,我爸爸媽媽一定不高興我交這樣的男朋友,所以我暫時沒辦法再愛你了,我們好聚好散喔。」
涼風吹過桑宇帆的心底。她到底講了幾遍他「什麼都不是」?!難道她的愛情就建築在他的頭銜上,沒了工作,沒了令人發出讚歎聲的耀眼名片,他就什麼都不是了嗎?
他自以為談了三個月的戀愛,卻只是陪蓁蓁玩了一場家家酒。
這就是他三十歲的第一場初戀,他的女朋友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揮一揮衣袖,毫不留戀地離開了他。
蓁蓁什麼時候跟他說再見離開的,他全然沒注意,就這樣茫然站在門後,也不知站了多久,腦袋中一片空白,再也無法思考什麼叫做愛情。
叮咚,門鈴再度響起,他心頭陡然一跳!是她回來了嗎?
「蓁蓁!」他滿懷希望地打開門。
站在門外的不是他所期待、去而復返的林蓁蓁,而是一個陌生女子。
「蠶先生,你好。」
「慘什麼?!妳找錯人了。」桑宇帆沒好氣,便要關門。
「啊,對不起!」湯淑怡發現自己口誤,很不好意思地立刻更正,「桑先生,我記錯了,我老是記得你說的『蠶寶寶吃桑葉』。」
「妳是誰啊?」這年頭竟然還有女生會臉紅?
「我?」湯淑怡很有禮貌地點個頭,「我是你隔壁的鄰居,住八○五,我們昨天晚上見過面的。」
是她!那只糖醋魚!桑宇帆這時才完完全全看清楚她的模樣。
昨晚停電,視線不清,他心情惡劣,也沒去注意她是圓是扁,此刻她站在他面前,一身簡便的牛仔褲裝,半長直髮垂在肩頭,眼是眼,嘴是嘴,除了額頭貼了一塊礙眼的OK繃外,整體感覺還算是清秀,但又好像沒啥特色,是那種教他再看上十遍也記不住的長相。
她雙手抱了一堆東西,一副去超市購物,卻為了省一塊錢的購物袋,只好努力捧了一座小山回來的模樣。
「有什麼事?」他板著臉問。
「我來還你手電筒。」湯淑怡空出右手,從一堆雜物中拿出手電筒。
他懶得說謝謝,也沒必要說謝謝,直接拿了過來。
「呃,那個……劉北北說你昨天不小心被關在門外……」
還不是妳害的?!桑宇帆冷眼瞧她,準備接受她的懺悔。
「桑先生,像我出門都很小心的,只要離開大門,一定會帶鑰匙,不然有時候風大了一點,就會把門給碰地關了起來。」
「妳說夠了嗎?」
「喔……你昨晚一定沒睡好。害你被鎖在門外,我很過意不去。謝謝你借我手電筒,我去買了滷味和當歸鴨當作謝禮。」說到最後,她顯得有些難為情,低下頭從左手腕拔出兩個圓鼓鼓的塑膠袋,向前遞去。
總算知道懺悔了,桑宇帆淡淡地說:「不了,我不拿。」
「你一定要拿。你心情不好,吃一點東西讓肚子熱熱的,感覺會比較舒服。而且,人有了熱量,精神就好;心情也會快樂,這才不會得憂鬱症。」
老天!她是衛生局派來做預防憂鬱症的宣導人員嗎?
「謝謝妳,我沒有憂鬱症。」桑宇帆說著就要關門。
「等一等,桑先生,這滷味給你呀,還有這一顆粉紅水晶球,可以增強愛情運,你拿去每天摸一摸,對它冥想、許願,你女朋友就會回來了。」
「妳剛才偷聽到了什麼?」桑宇帆又打開了門,瞪著她看。
「我……」湯淑怡顯然被他那個比吸血鬼還兇惡的臉孔嚇到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我來還手電筒,可是一走到你家門口,你們在裡面講話很大聲,我就不小心聽到了。」
「我講話有很大聲?!」
那特大號的吼聲就夠讓她的耳膜破三個洞了,但是湯淑怡仍然鼓起勇氣,按住被吼得怦怦亂跳的心臟,很勇敢地望向眼前差不多快要心神喪失的男人。
「桑先生,這是白水晶球,可以讓你保持心情清靜,增加內在能量,你只要冷靜下來就可以解決事情,沒什麼難關是不能突破的。」
看到白水晶球,又看她那一副認真解說的神色,桑宇帆額頭上不只是三條黑線了,簡直倒下了一碗麵線糊。
「妳是賣水晶球的嗎?還是來推銷什麼心靈成長的課程?」
「都不是。我只是覺得,昨天樓上的黃媽媽說得好,她說這個城市已經很冷漠了,所以我們更要敦親睦鄰,這才不會把隔壁鄰居當成鬼……」她瞧見他又變得扭曲的英俊臉孔,不覺縮小了聲音,「所以……我希望你想開一點,這裡是八樓,你千萬不要……」
「妳以為我會怎樣?」
「一枝車,一點露,天無絕人之路,桑先生,你要加油喔。」
她綻開「鼓勵式」的笑容,兩隻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還不忘用力點了一下頭,如果後面再加上一輪光圈的話,他會以為她是某教授上身了。
「好了,我沒事,晚安。」他不想再和她糾纏下去,立刻關門。
「桑先生,等等啊!」
碰碰兩聲,他連續關起兩道防線,讓這個天兵吃他的閉門羹。
咕!肚子突然叫了一聲,他無力地按住空虛的肚子,誰叫他沒事想到什麼「吃」閉門「羹」的!
「桑先生,我把當歸鴨掛在你鐵門的把手上,你要拿去吃喔。」
隔了兩道門,那只糖醋魚還是很熱心地在說著話。
老天!糖醋魚?!光想到那一盤冒著熱煙、灑滿香菜、飄著酸甜滋味的肥孜孜糖醋魚,他的口水就立刻流了出來。
什麼名字不好取,偏偏叫做糖醋魚!
好餓!他在教科書上有學過:君子不食嗟來食……不對不對,爸爸有教過,樹頭若站得住,不怕樹尾作風台;面臨他這輩子風雨飄搖的時刻,他必須先餵飽自己,站穩腳步,這才有力氣思考下一步。
「好啦,我就接受妳的賠罪……」他打開門,一眼就看到兩顆水晶球嵌在他鐵門上的鐵條格子交叉處,閃動著白色和粉紅色的光芒。
「人呢?」他打開鐵門,往前跨一步,往右邊的八○五看去,整條走道卻是空蕩蕩的,看來那只糖醋魚已經回去了。
他不客氣地去拿掛在鐵門把手上的美味,就在此時,兩顆水晶球受到震動,不約而同往他的光腳砸了下去。
「哇靠!我的腳啊!」咬牙切齒的男人慘叫聲傳遍了整棟大樓。
這又是一個令人難以安寧的夜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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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淑怡打起精神,拿起保濕礦泉水往臉上噴了噴,用力眨眨眼皮。
昨天,蠶寶寶──錯了,桑先生叫得好像火燒房子似的,嚇得她立刻拿了包包就奪門而出,結果竟然只是他的腳背被她的水晶球砸到罷了。
被眾鄰居「公審」的不是她,而是那個抱著一隻瘀青腳背唉唉叫的桑先生,大家怪他一個大男人沒事叫那麼大聲,不但造成不必要的恐慌,還嚴重妨礙到住家的安寧。
一想到桑先生那對瞪過來的大眼珠子,她只能心虛地撿起水晶球,解下當歸鴨和滷味的袋子,默默地放到他進門的鞋櫃上。
不知他吃了那涼了的當歸鴨沒?
才拿起筆準備開始工作,一本厚厚的卷宗就丟到她的桌上。
「淑怡,這迭董事會議程拿去影印十八份。別漏印了,印完檢查頁次,我上回漏印一頁,還被吳董K了一頓。」
旁邊也傳來吩咐的聲音:「淑怡,妳去點文具了嗎?剪刀是不是快沒了?要趕快補進來呀。」
也有打電話進來的,「淑怡,我是阿掛。我和小鍾下午一點要到高雄。對啦,就是今天,訂不到位子了,妳想辦法幫我們變出機位來。」
電話才放下,後面又轉來一通電話。「淑怡,我們三樓的地毯好像有跳蚤,嗚嗚,妳快找人過來消毒啊。」
才早上八點半,她昨日事都還沒昨日畢,今日事就如潮水般湧了進來。
看看前後左右的叔叔伯伯,有的看報吃早餐,有的聊八卦,有的玩接龍,就她一個苦命的小妹妹,扛起了這些老先生們不願做的瑣事。
沒辦法,誰教她是總務課的菜鳥……說菜鳥也不是菜鳥,她都進公司三年了,偏偏落在這個超會打太極拳的部門裡,她也不得不鍛煉出一個小管家婆的本事了。
「是,總經理。」坐在最後面的課長突然像彈簧般跳了起來,必恭必敬地說:「我這就去買茶葉,中午以前給您送上去。」
聽他喀一聲放下電話,湯淑怡如她所願地聽到課長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