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們就一起唱吧,難得有首小姑會唱的歌了。」沈蓓珊笑說,又抓過一支麥克風,交到丁儀安手中。
前奏結束,葛雨瑩輕輕啟唇,將情寄於這首慢節奏的歌曲中:
看你一眼──都看成永遠
怕夢──剎那變從前
我染上相思──跪在愛面前──心疼到不能語言
每刻相聚──都像是結局──時間──讓一切老去
我拚命抹去──你情絲唇語──用遺忘對抗時時別離
她的歌聲輕甜似秋風吹拂,黎淵無法抗拒聲音中柔軟的情愁如波傳進他耳中,融化寸寸思緒,牽引一顆心起伏不定。始終在努力迴避與她天真的視線接觸,甚至當眾連話也不願多和她說兩句,怕就怕自己從不動搖的平鏡情湖會湧起無可抗拒的波瀾,竟於眼角唇角搖擺之間讓柔情飄浮向她。
始終以為她深愛著另一個男人,甚至可以為了那個男人而死,然而,昨日她指下的琴聲終於洩露了她的謎底,黎淵幾乎能百分之百肯定,葛雨瑩不是丁廷君的情人!
那麼,她究竟是誰?又打算作什麼?
此刻低回的歌曲猶未絕,葛雨瑩放下麥克風,回轉過一張無所保留的燦爛笑顏向大家微笑,黎淵腦中剎時一片空白,不論她是什麼人,都已於這頃刻間輕輕易易攻潰了他的心。就在他情緒未定之際,丁儀安已低低隨著曲,接著唱起下半首,她略微低沈的歌聲,有著幾抹無奈與滄桑的味道。
我知道──纏綿將是寂寞的回憶
我知道──誓言不一定能留住你
我只管愛你──只管想你──不去想延續
每一次見你──都像第一次相遇
我知道──今天將是明天的回憶
我知道──淚水將是往事的插曲
我在你懷裡──不能呼吸
任由你將明日──含恨成回憶──哭成無語──終成追憶
登時,黎淵一顆心更是被撕成兩半,也許僅僅是一首無意的歌曲,但他不是沒聽出儀安聲音裡的真情,不是沒看見她眼裡閃現的淚影。
閉了閉眼,黎淵壓抑滿腔的翻騰,抗拒葛雨瑩的清脆笑語闖進耳中心中。
他的工作裡容不下愛情,納不下柔軟,能盡力待儀安好,盡力不讓她心傷,已是他的極限──幾年中,黎淵始終如此提醒自己,一如當初與儀安攜手走進禮堂時,他對自己許下的誓言。如果可能,黎淵衷心盼望丁儀安能永遠永遠不要知道他與她結婚的真正動機。
「頭子,輪到你了吧?」
但他的喉嚨實在乾澀的發不出聲音來。黎淵微笑搖搖頭。
「給飛軒唱吧。我出去一下。」
他起身離開丁儀安身邊,走出包廂房門。他需要幾分鐘冷靜下來。
丁儀安怔怔望著他的背影離去,心裡只餘一片悵惘,不知時間過去了多長,只是發著愣,竟然連姜曼婷叫她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小姑,頭子的行動電話。」姜曼婷看她在出神,輕輕拍拍她肩膀,重複說。
丁儀安這才醒覺黎淵的行動電話在響,慌忙打開接聽。
「喂?嗯,對,我們全部都在……南京東路那家。嗯,還會玩一下吧……好吧,晚安。」她對著電話說完,關上電話。
黎淵於此時推門進來。「誰打來?」
「兆安。他問我們在哪裡,什麼時候回家,我告訴他我們還要唱一陣子。」
黎淵微微一怔,隱隱約約中,莫名的第六感讓他毛骨悚然。
他猶豫片刻,對大家說:「我們還是走吧,時間也不早了。」
沈蓓珊看手錶。「好啊。再半個鐘頭吧,正好買整點。」
「要不要去吃宵夜?我有點餓了。」姜曼婷的提議得到一致同意。
當時,在歌聲和笑聲中,誰會想到,這半個小時,竟然是生與死之間……
***
恐懼感不斷燃燒蘇嫣柔的背脊,她幾乎又聽見暗巷中那雜踏的腳步聲響起,追逐著她,從三年前追到現在,毫不放鬆……
「心肝,你臉色不太好看,不舒服嗎?是不是早餐吃得胃不舒服?」歐煦陽看妻子冒著汗的額頭,滿心擔憂,伸手握住她發冷的小手。
「煦陽,我們離開巴黎好不好?」蘇嫣柔顫聲懇求。
「對啊,還有兩個晚上就要回台北了,不是嗎?」
「不,我是說今天,現在就走,好不好?」
歐煦陽默默搜尋她含淚的眼底,看見害怕的情緒。決定要來巴黎的人是蘇嫣柔,她說心死在哪裡,就要從哪裡活回來。於是他帶她來巴黎度蜜月,一點一滴地,歐煦陽眼看妻子漸漸走出過去的陰影,為什麼現在她又突然急著要離開呢?
「想說什麼,說吧。」他終於開口,「天塌下來還有你老公頂著。」
和自己奮戰了三年直到今天,蘇嫣柔被莫名的恐懼壓迫到幾乎窒息,幾次幾次都在歐煦陽深不見底的愛情海中重新覓得生命泉源,她想,就算是為了他,她也必須勇敢起來,堅強地面對過去的悲劇。
她眼望地上,捏緊了輕微顫抖的粉拳,低低吐出第一句話:
「艾倫是……被謀殺的。」
「謀殺?」歐煦陽怔住,伸過去蓋住她的手。
蘇嫣柔閉起眼睛,感覺勇氣與柔情從丈夫堅定厚實的大手中傳輸進她胸口。
「艾倫是個孤兒,但養父待他如親子,不惜餘力栽培他,希望他能繼承事業。艾倫聽從了養父的話,放棄他最愛的音樂,努力學習從商,但是……當他終於能獨當一面正式幫助養父的事業時,他才發現,他養父竟然是走私集團的首領,而且還迫著他一起進行走私。」
「走私?」過於出乎意料之外,歐煦陽心臟跳動加快。
「是的。他養父透過種種管道、花大筆錢賄賂官員,走私毒品、珠寶、甚至槍械,整個集團龐大極了,而他養父希望的就是艾倫能接續這份工作。知道這件事時,艾倫才二十一歲,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痛苦萬分,幾次助紂為虐之後,他已經憑臨崩潰,直到最後一次……」她哽咽住。
歐煦陽緊緊攬住妻子,讓她無聲啜泣了好一會兒,才說:
「……在他掙扎著要脫離他養父的控制範圍時,我們相遇相愛……就在那時,他們利用葡萄酒瓶塞走私珠寶之事,被一名線人舉發了,但因為他養父早就花錢打好了一切關係,所以即時得到風聲,雖然來不及銷毀已經運出的貨物,他養父卻能在提貨單上作手腳,讓另一位無辜的商人接了那批貨,那人百口莫辯,因此被關入獄,他的妻子在羞憤中自殺身亡。這次事情讓艾倫痛不欲生,更堅定了離去的念頭。」
蘇嫣柔紅著眼,平復紊亂的呼吸後,繼續說:
「因為艾倫早就想要脫離走私集團了,因此在這批貨還沒有運出之前,他就已經藏起其中一顆足以做為證據的紅寶石,它的形狀特殊,很好辨認,懂珠寶的人看了就能辨認出它和當初那批走私的珠寶是同一批,只要有這顆紅寶石,艾倫隨時都能證明那名商人其實是無辜的,而後,嫌疑必定會重新轉移到他養父頭上。」
歐煦陽驚道:「難道就是你鑲在手鐲上的那顆紅寶石?」
「對,就是它!然而,直到最後,他終究不忍心舉發照顧了他二十年的養父,於是帶著紅寶石和我逃走,沒想到,那顆寶石卻成了他的催命符……我們隱藏了兩三年,終於被他養父找到了。我們注意到接連好幾天都有人在跟蹤我們,正想著要換地方躲藏時,艾倫被謀殺了……他死前……要我將寶石丟棄……」
寶石,不要留……柔兒,你走……
艾倫最後一句話猶在耳際,蘇嫣柔放聲慟哭出來。
「……我帶著寶石投河……然後你出現了……」她泣不成聲了。
歐煦陽張臂擁抱抽噎的妻子,他樂觀地相信,在嫣柔隱忍了三年,終於將埋葬在胸口的往事全部訴出後,她一定能擺脫惡夢的侵擾,尤其因為
她的丈夫是他耶!真幸福的女人!
蘇嫣柔將被淚浸濕的臉孔貼在丈夫懷中,傾聽他有力穩定的心跳聲,一點一點恢復平靜,過去漸隱,只剩現在……陡然間,她背脊一寒,狂叫道:
「我們快點離開巴黎!煦陽!我感覺……感覺這幾天又有人在跟蹤我了!」
「我早就發現了。」他只淡淡地這麼說。
那平靜的口吻讓蘇嫣柔抬起如霧的眸子看著丈夫,驚詫到說不出話來。
歐煦陽思忖,一開始他以為那人是登徒子,貪戀嫣柔的美色,但不到一天的時間,他就推翻了這想法,開始懷疑那人是衝著他而來的。也許是以前因為他而被緝捕的某個角頭老大的手下,一心要為入獄的老大復仇才盯上他。但是不想讓妻子操心,歐煦陽始終沒有說穿,卻沒有放鬆警戒。
現在想來,那人確實有可能是盯上了嫣柔,意圖奪回紅寶石,甚至殺人滅口!
「煦陽,我們還是把紅寶石丟了,快點逃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