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漲得好紅,黎淵的臉卻刷地慘白下來。
「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你全都回想清楚了?」
「對!」
她最後的肯定的答案,讓黎淵從不動搖的目光終於失去冷靜,在霎時閃過各種變化,憤怒之中蘊含無奈,困惑之餘還有疼惜,萬般情緒最後盡皆化為一片深刻的憂愁海。他沈默地與她對峙好久,才啞著嗓子,緩緩說:
「桌上沒有啤酒瓶,瑩瑩,而且掉在浴缸裡的是水果刀,不是剃刀。」
這下輪到她的臉失去了血色,彷彿被人當面打了一記耳光。
「你卑劣。」葛雨瑩好用力吐出三個字,撇開頭,就此抿緊了唇不肯言語。
黎淵等待又等待,仍然無法再從她口中得到一個字。
他最後咬了咬牙。「好吧,說不說由你,信不信由我,總之我會用我的方式來對付你。」他站起身兩手壓在床緣,彎腰傾向她。「不過,我跟你保證,無論需要施展多卑劣的手段,我都不可能再讓昨晚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永遠不會。」
葛雨瑩淚腺終於被擊潰,一大顆接著一大顆珠淚,沿頰死命往床單上無聲跌落。
丁儀安推門進來時,見她哭得很慘,而黎淵站在一旁鐵青著臉,一言不發,著急地問:「瑩瑩,你怎麼啦?」
「嗚哇,我的手好痛,他不給我藥吃,好惡毒!」她哭。
「黎淵,你不要和瑩瑩生氣了,她只是個小孩子嘛!」丁儀安勸道。
「我氣她作什麼!」
「你不是氣她那天罵你惡毒嗎?」她笑出來,「老天,我認識你十年,從沒見過你臉色像這幾天這般難看,瞪著她的樣子彷彿要把她大卸八塊。瑩瑩看見你都怕得像小貓看見老虎。」
「她最好學會怕字怎麼寫。」黎淵冷冷說。
「聽說自殺未遂的人,通常不會再作第二次,我想瑩瑩不會這麼傻的。」丁儀安以為他是這個意思。「她當時一定傷口很痛,心情又亂,才會口不擇言。等下回家以後,你不要再給她臉色看了。」
「你把我叫出病房,就是要跟我說這些?」黎淵有點驚訝地看著她,苦笑道:「你難道以為我會把她吊起來毒打一頓嗎?」
丁儀安搖頭笑道:「關心則亂。我只是提醒你以平常心對待這次事情。」
黎淵一愣,看不出妻子那抹淡淡的笑容裡是否藏有深意。他猶豫半晌,說:「儀安,請你多照顧她,最好不要讓她離開你我的視線之外。」
「這還需要你交代嗎?」她笑歎道:「黎淵,我是個對生活小節不注重的人,但我對周圍人的感覺,可是相當敏感的哦。」
「儀安?」
丁儀安低頭往病房門口走,同時說:「我的意思是,我會注意瑩瑩的情緒,不會讓她再有機會尋短路。」說完,她不待黎淵反應,直接推門走回病房。
黎淵在門外足足呆了好幾分鐘,才進入房內。
葛雨瑩正在和丁儀安說:「不要!我要小姑和我一起回去嘛!」
「你乖,我很快就會回家陪你了,畫全運到了,我不能不去看一眼吧?」
「那,讓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我好想看你的畫。」
丁儀安愛憐地摟著她。「你才剛要出院哪!好好休息吧,等展覽開幕以後,還少得了你幫忙嗎?」
葛雨瑩猶豫地看了死板著一張臉站在門口的黎淵,滿懷期望地問:「黎總一定也和你一起去畫廊吧?」
丁儀安搖搖頭說:「我不要他一起去。他已經三天沒有上班了,等送你回家以後,他當然得去公司。丫頭,你就在家裡休息,等我買晚餐回家,聽話。」
她頹然垂下頭,終於確定再多抗議也只是徒勞。
「我們走吧。」黎淵只平靜地說。
離開醫院,先送了丁儀安去畫廊後,他卻直接將車子往公司開。
葛雨瑩整路沒有出聲,這下看苗頭不對,終於忍不住了,問:「不是要……送我回家休息嗎?」
「去公司休息。」他目視前方,簡潔答。
「什麼?」她大叫。
「我去公司,辦公,你坐在我旁邊,休息。」
她倒抽一大口氣,脹紅了小臉。「這就是你所謂的卑劣手段?」
黎淵終於轉頭,注視她的目光堅定而沒有讓步空間。「如果你要稱之為卑劣也無妨。我只要你平安,這就是一切。」
葛雨瑩噤聲了,突然省悟──她,已經被他的視線給軟禁起來了。
兩小時後,她坐在黎淵辦公室裡,發楞。
為了她,四年沒有請過一小時假的黎淵,整整三天沒有上班。除了每天和丁儀安交替,回家沐浴更衣的短短一兩小時之外,他,竟然寸步不離開她身邊。
原來心痛,竟是可以和快樂並存的,葛雨瑩現在才明白。
只不過……
「黎先生,您的卑劣程度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點呢?」她萬般無奈地,看著紮著繃帶的左手,被他用繩子給綁著固定在椅子上。
幾天以來第一次,黎淵終於笑出了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
「如果你沒有在出院兩小時內,嘗試逃走三次,我不會把你當犯人。」她竟然三次趁著他進出辦公室的空檔逃跑,但最遠的一次也只溜到電梯口,就被他抓住衣領給拎了回來。「和你相處這麼久,好歹也學會了一些你的處事方式。」他說。
「什麼是我的處事方式?」葛雨瑩很好奇。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含笑的回答讓她氣結。
「從來不知道我竟然是這種人。」她歎氣。「如果,我說我剛才是想去買飲料,你是不會信的了?」
「確實不信。你想吃喝什麼,小妹會幫你買。」
「如果,我說你不讓我離開,我就用力打手、讓縫口爆裂呢?」
「我會把你全身綁住,不然,我再輸血給你。」
想起他的血液在她血管裡竄動,葛雨瑩不由得身子發熱。她抵死抗拒這份柔軟的感動,繼續努力爭取自由:「如果………」
「你沒有如果。」黎淵的聲音低沈而深刻。「我不想再嘗試死去的滋味。」
他的口氣好像剛從生死門邊緣打轉回來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葛雨瑩一顆心揪緊得發疼,喃喃抱怨說:「你不要說得好像我隨時可能死掉一樣嚴重。」
「你自己心裡比誰都清楚,你確實隨時可能會死掉。」
她艱困地吞嚥一下,低聲問:「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黎淵點起煙,在一縷煙霧中瞇眼看她。「憑你用盡方法進入丁氏集團,憑你在短短時間內將公司所有資料全部調閱詳查,憑你不斷放話暗示你知道丁廷君當年那樁走私案件的真相,憑你不斷以你知道那顆紅寶石的下落來到處刺探,憑你寧可謊稱自殺來掩飾被謀殺的事實,憑你打算繼續用自己的性命作釣餌──這些理由,夠不夠呢?」
葛雨瑩嚇得臉色慘白,身子微微抖瑟了一下。「黎淵,你究竟是什麼人?」她大聲問。
「而你又是什麼人?」黎淵很快反問。「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來的,也不知道你到底打算作什麼,我只猜測你可能想尋找廷君死亡的真相,而我不準備讓你繼續探索下去,你聽明白了嗎?」
「沒有人能阻止我!」她憤然道。
在此之前,所有的猜測僅僅只是猜測。而葛雨瑩這句抗議等於讓黎淵落實了自己的想法。無以名狀的酸澀梗塞在他胸口,他閉了閉眼,近乎呻吟地喃喃道:「老天,你竟然深愛廷君愛到……不惜拿自己的性命作賭注嗎?」
否認的句子剛衝上葛雨瑩喉頭,又給硬生生逼了回去。至少她的身份還沒有被揭穿,不是嗎?可是,就為了被他誤會她愛的是另一個男人,熱熱的淚水便開始在葛雨瑩雙目裡凝聚,她勉強噙著,小聲地說:「請你相信我,那天是個意外,我跟你保證,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
「你要是再有任何意外,我將更不能原諒自己了。」他啞聲說。
她顫聲問:「你……你一定知道某些我想尋找的答案,對不對?不然你不會懷疑我不是自殺,你不會猜到我想探索什麼,你也不會說你更不能原諒自己──你確實知道在君君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且這事和你有關,對不對?」
辦公室的空間被低氣壓沈沈悶住,黎淵重重吸著煙,心情陰鬱憂愁。他簡直不知道該拿這固執的敏銳的小女孩怎麼辦才好。過了很久很久,他才回答:「是的。」
「告訴我啊,請你!」她急切地問。
「我不能。唯一能告訴你的是,無論從哪個層面來說,廷君都是個好孩子,一位非常善良非常優秀的好青年。如果你曾經懷疑廷君從事過走私,我可以保證他是無辜的,當年之事並非他所願。」黎淵誠懇地說。
「他是無辜的……」葛雨瑩一震,心亂如麻,因為這並不是她苦苦追尋的答案。
「對,所以你可以安心你沒有愛錯人。至於其他的,我希望你不要再追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