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聽你說,心肝,是你還沒有真正準備好,不必勉強啊。」他輕輕地,在睡著的妻子耳邊呢喃。
蘇嫣柔嘴畔含著幸福的微笑,夢裡,還在與歐煦陽……朝也沐浴,晚也沐浴。
***
葛雨瑩閉上眼,把身體丟進熱水中,思想裡充滿了黎淵、黎淵、黎淵……
他那美麗的憂鬱的提琴聲,始終在她心口撩撥個不停,被他觸碰的唇,那像被輕微電流竄過的感覺還停留在她的肌膚上,從嘴唇蔓延至心底深處,而後震顫擴散到全身上下,那份酥麻呵,在她心底,一生也不會淡去。
如果可能,但願能永遠像現在一樣,可以每天每天看著他的喜怒哀樂……
但,可能嗎?
一下之間,葛雨瑩感覺自己被莫名的疲倦浪潮淹沒,只想癱軟身體,隨起伏的波浪漂流,漂流到一個無人的荒島,每天看著日出日落……
等她的神智終於分辨出瀰漫在空氣中的奇異酸甜味道時,迷藥造成的疲倦已經流竄在全身血管裡,讓她手腳發軟到半分力氣也使不出來了。用所有意志力想爬起來,幾番掙扎,還是失敗而動彈不得,不要說坐直身體,想彎曲膝蓋都辦不到,到得最後,就像身陷在一場醒不來的惡夢中,竟連抬起眼皮的力量也失去了。
笨蛋!蠢驢!葛雨瑩罵自己的缺乏警覺。但她怎麼也沒有預料到隱藏在黑暗中的對手會這麼快就有動靜,快得讓她沒有防備。
不知道又過去多久,她感覺到有人推開浴室門,向她走來。
那人探手進水裡,提起葛雨瑩左手腕,一刀落下,無情且無誤地在她手上開了個五六公分長的大口子,熱血噴出,而後順著她手臂流下。那人將葛雨瑩手臂貼著她身邊放回熱水裡,凶器也扔進浴缸之中,離去前敞開了浴室門,任憑她的生命隨著滿室迷藥的甜酸味,一點一滴流散,消失。
到底是誰?葛雨瑩真恨此時此刻連眼也張不開。迷藥的味道從鼻端不斷流進她體內,熱熱的鮮血則不斷從她體內流出,一入一出的殘忍替換,彷彿把她身體氣化了似的,酥軟、虛脫、真空……
葛雨瑩集中精神支撐著,等迷藥味漸漸淡了,等她終於能稍稍提起少許力氣時,她掙扎再掙扎,將早已酸痛麻痺到失去知覺的左手臂一公分又一公分地往上移動,直到抬到浴缸外,讓刀口高於心臟部位,只希望能讓血流緩一些。
真可悲,這竟是她處於生死關頭卻唯一能為自己作的急救措施。雖然迷藥的威力減弱了,可是流失過多的血液更進一步掏空了她所有感官。即使是抬手這樣一個小動作,便用盡了她好不容易才凝聚起來的全部力量,接下來,她只能專心呼吸,不能讓它停掉,其餘動作卻再也無能為力了。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老天,她竟然能感覺到生命逐漸從體內流走,卻無計可施。呼吸越來越細微,心跳越來越乏力,思緒越來越薄弱,她快支撐不住了……
啊,好想,好想再聽一次黎淵的琴聲……
這是她在完全失去意識昏迷以前,盤旋在腦海裡的最後一個念頭。
葛雨瑩慢慢回想著她所能記得的一切細節。
可是,從失去意識之後直到此刻──思維終於回流至她腦裡,讓她確定自己居然還活著──這段時間中發生什麼事,她就完全不知道了。
她張開眼睛,左手傳來劇痛。
「嗷!痛!」
「不要動!」黎淵低吼,沒有笑容的臉上,雙眼佈滿血絲。
「又罵我。」她虛弱地發出咕噥。
「呼,總算醒了。」丁兆安吁口氣。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丁儀安鼻頭紅紅的,聲音在欣喜中帶著哽咽。
「好渴。」葛雨瑩沙啞地說。
丁儀安將吸管湊進她嘴邊,讓她啜了一小口。「給你輸了九百西西的血呢,還好你是AB型的,什麼血都能收。」淚水滑下丁儀安眼眶。「傻孩子,你為什麼……」
丁兆安含笑輕摸葛雨瑩的頭。「醒了就沒事了,別提了。」他對丁儀安說:「這樣,我可以放心回公司去了,你和黎淵留在這裡陪她一下吧,我晚點再過來。黎淵,你今天就不要進公司了,等下直接回家休息去,知道嗎?」
丁兆安離開後,葛雨瑩坐起身體想下床。
「你要作什麼?」丁儀安試著扶她。
「去廁所。」
驀地身體騰空,整個人已經被黎淵抄在懷裡。「儀安,你來推點滴架。」他說著,抱她往洗手間走去,丁儀安推著點滴架跟在他身後。
「我自己可以走啦!」他身上灼熱的男性氣息燒燙了她的臉頰。黎淵毫不理會葛雨瑩的抗議,逕自將她抱進洗手間裡。
「好了叫我。手不要用力,傷口會裂。」他叮嚀後才關上門。
葛雨瑩給自己一點時間平復亂跳的心臟。難得失血這麼多還能跳得如此強而有勁,她消遣自己。隨即又想到,現在被以為是自殺未遂了,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她想了半晌才決定。結果一出洗手間門,又被黎淵強制抱回了床上。
「我是割手又不是割腳,好像我不能走路似的。」她用牢騷來掩飾羞怯。
黎淵卻聽得沈下了臉,本來已經陰暗的眼眸深處更湧現起狂風巨浪。「儀安,請你去幫我買個三明治或不管什麼吃的好嗎?我餓了。」
聽出他的口氣不對,十足是故意要將丁儀安調開。葛雨瑩心下一怯。「小姑,你不要走,你陪我啊。」她嚷。
「乖,你好好休息。」丁儀安含笑撫摸她的臉。「黎淵輸了六百西西血給你,又整夜沒睡,當然得補充體力才行。我去去很快就回來,給你也買點吃的。」
葛雨瑩聞言一愣,偷偷瞄了黎淵疲憊的神色一眼,不敢再作聲。
丁儀安一離開病房,黎淵從牆邊抓過一張椅子,在她病床邊坐下。他那兩道比平日更為深邃沈鬱的目光牢牢按在葛雨瑩臉上,不住探索著她的眼睛,欲從她臉上每一寸表情中尋覓他想要的答案。
「說話。」省去所有迂迴,他的開場白乾脆有力。
「手痛。」
「我知道。縫了幾十針,麻藥又退了,一定會痛。可是要等你吃點東西墊胃以後,才能給你吃止痛藥,你忍著點。」他的聲音聽起來也很痛。「繼續說話。」
「你是什麼血型?」
「A。」
「你捐了這麼多血給我,難怪丁伯伯會自動自發放你假。可是公司……」
「我不要聽這個。」他開始煩躁。
「我想睡覺。」
「你很痛,不可能睡著。等吃了藥再睡。」
「現在幾點?」她聲音越說越小。
「早上十點。」
「天氣好嗎?」她快哭出來了。
「天氣很好。」黎淵耐性終於耗完,決定不能再給她主動發言權。「你說你是割手,不是割腳,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就是……」
「你真的自己割了腕?」這句低沈的問話裡有太多說不清的意思。
葛雨瑩不敢面對他情緒複雜的眼神,在喉間艱難地應了一聲,算是回答。
一股火氣衝上黎淵頭頂,他壓抑著,緩緩搖頭。「我不信,你絕對不是這種人。我問你,你拿起剃刀割腕之前還做了哪些事?」
「哪些事?」她被他盯得一陣慌亂,眨眨眼答:「我……整理了一下家裡……」
「還有呢?」
「好像沒……沒有作什麼啊。」
黎淵對她凝望半晌,低聲說:「客廳桌上攤著好幾本廷君的像簿、三個空啤酒瓶和吃了半塊的蛋糕,你房裡有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廚房裡有十幾個切了片的洋蔥和切到一半的牛肉──這麼多事情,全都不是你作的?」
「我……當時心好亂,不記得了。」
「沒錯,那些證據都顯示出你的情緒極度不穩定,所以什麼事都只做到一半,但你不要告訴我,你竟然連其中任何一件都不記得了。」
「我真的忘了!」她堅持。
黎淵傾身向她靠近,緊迫盯人。「看著我,瑩瑩。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
「我想君君,想不開,割腕。」
兇手已經幫她佈置了明顯至極的答案。或許是為了遮掩迷藥的味道才切了很多洋蔥,葛雨瑩推測,如果她最後沒有盡全力將手抬高,血失更多,小命必歸黃泉,一切外在證據都會顯示出她是由於過於思念丁廷君而選擇殉情。
黎淵卻瞇起眼睛,一千個不信,一萬個不信。
「你騙我!」他低吼。
「沒有!我都承認是自殺了,你還不信,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麼奇怪的人?」
他深吸口氣,一個字一個字的再問:「瑩瑩,你清清楚楚回答我,是你自己用剃刀割了手腕嗎?」
「是的!你出門以後,我餓了就去作菜,做到一半突然覺得很孤獨寂寞,作不下去了,所以一面看著君君照片,一面吃蛋糕喝啤酒,喝了三瓶還是覺得很難過,想收拾行李不告而別,又不知道該去哪裡,最後想不開,才會拿起剃刀割腕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