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妍兒哪在乎破不破相?留著一張無瑕臉蛋給誰看呢……
婆婆以為她忽而臉色鬱鬱是為了傷口,於是轉個話題:「來,把藥喝了,你的身子還虛得很。若不是你先服過千露百草丹,婆婆也沒法子救你了。」
妍兒接過藥,暗自訝異這婆婆竟開得出這麼好的方子,還叫得出千露百草丹來。
「放心吧,婆婆別的不行,倒還有幾分救人的本事。」看她猶豫地盯著藥,婆婆幽默地逗逗她。
妍兒一聽果然慌了!「我不是不敢喝,我只是奇怪這方子怎麼能開得這樣好……」不解釋不行,解釋了又像是懷疑人家。妍兒愈說聲音愈小,頭也垂得更低。最後實在是不好意思,只是一口氣把藥喝了。
婆婆微笑接過碗。
「你也懂醫的嗎?」不然怎麼分辨得出藥的好壞?
妍兒點點頭。「學過一些皮毛。」
「那怎麼還把自己弄得這麼糟?」她氣息之弱、身體之虛,絕不是一兩日的疲累所造成的。依她看,這小姑娘耗損元氣過劇,五臟六腑全傷了,而這是任何一個醫者都不會把的錯誤。
妍兒苦笑。這要從何說起呢?一時千頭萬緒,百感交集。
婆婆也不勉強她。「沒關係,想說的時候再告訴婆婆。現在最要緊的,是把身體養好來,其餘的慢慢再說。」
妍兒點點頭。忍不住心中的問號:「婆婆,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落霞谷。」
「落霞谷?」
「嗯。是靠近井霞山底的一個深谷。但因為出入口十分隱僻,所以鮮少有外人知道這個地方。」婆婆解釋。
原來如此。難怪她在井霞山住了十幾年,也沒聽過啟叔他們提起過。
「我怎麼會在這裡?」她最後的記憶只停留在曉蒼林,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猜你是不小心從曉蒼林邊的斷崖跌下來的。幸好有大樹接著你,否則婆婆再有本事也救不活你。」
「林邊斷崖?」妍兒喃喃地道。從小宇哥就不許她靠近,怕她出事,誰知道她還是掉了下來。
婆婆問道:「怎麼?你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妍兒搖頭。「我只記得在曉蒼林時,頭暈得難受,之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婆婆笑道:「瞧你多福氣,這麼高摔下來都沒事。以後可得好好保重身子,別辜負了老天爺對你的厚愛。」
妍兒只是澀澀一笑,沒說什麼。
老天爺的厚愛?太遲了。
婆婆只道她是倦了,轉頭對那小女孩道:「下來吧,小梅,別妨礙姐姐休息。」
小梅不想走。「小梅不會吵,小梅陪姐姐休息。」這個姐姐像仙女似的好看,她好喜歡。
婆婆不同意。「下回吧!等姐姐精神好些,你再來陪她。」把小梅抱下來,又為妍兒蓋好被才離開。
第九章
「你是在拈然居長大的?」婆婆訝異。
這兩天妍兒的氣色好多了,婆婆陪她多聊了幾句。方才問到她家住在何處時,才驚訝地發現原來她也是井霞山的人。之前她還以為她是要上拈然居求醫時不慎落崖的外地人呢。
妍兒點點頭。
「這麼說,你是薛家的小姐嘍?」
「不,我姓柳,我只是……寄居在拈然居。」原來說穿了,她和拈然居的關係竟是那麼薄弱。妍兒努力嚥下心頭的那股酸楚。
婆婆不懂了。「柳?這是怎麼回事?」
於是妍兒說明了她娘帶她到井霞山的原因、和宇哥的婚約、和六王爺的淵源、寒松堡、殺人誤會以及為何又離開拈然居等等種種因緣。
說了近一個時辰才結束,妍兒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對婆婆說這許多。尤其是殷伯的事,她對宇哥沒說、回拈然居沒說,在婆婆面前卻源源本本地說了出來。而她甚至一滴淚都沒掉,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別人的事。
婆婆聽完,心疼地摟住她。「委屈你了。」
妍兒淡笑。「反正一切都結束了,我永遠都不必再面對那些是非。」這個僻靜的深谷,正好幫她阻隔一切。
婆婆歎息。「那你的宇哥呢?你也不想再見他嗎?」
妍兒垂下眼,幽幽地道:「他以為我是殺人兇手呢,我怎麼敢見他?」
「婆婆替你上拈然居解釋可好?」她見不得妍兒這樣委屈,也真想教訓那姓尹的孩子一頓。
妍兒訝然:「婆婆……」
婆婆微笑。「現在回春堂是啟兒當家吧?當年我和他母親是手帕交呢。我的醫術就是在回春堂學的。」
研兒這才恍然大悟,難怪他們的方子開得極為相似,原來系出同源。
「可……我從沒聽啟叔提過婆婆。」他們的關係應該很親近呀。
「當然嘍,啟兒大概根本不知道我住在落霞谷。他母親去世之後,我就沒怎麼上回春堂了。久而久之,就和他們斷了聯絡,現在算來……都有四十幾年了吧。」婆婆回想當年,眼中仍有對故人的追思之情。
「哦。」四十幾年,好漫長的時間。不知道四十年後,宇哥是不是還記得她……
婆婆見她失神,輕拍了她一下:「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妍兒回過神來。
這丫頭的心思飄哪兒去了?婆婆微笑:「我替你上拈然居解釋,你覺得怎麼樣?」
妍兒望了婆婆一眼,默然不語。半晌,還是搖搖頭——
「算了,婆婆,若他們敬你是長輩才勉強信我,我不是更難堪?」當日宇哥不信任的目光她記憶猶新。她真的怕了,與其再面對一次傷害,她寧願躲得遠遠的。
婆婆見她難過,也不忍再問。罷了,反正她的身子還要調理一陣,過些日子等她思念一濃,或許又改變主意了。
「那你就在這荒谷陪婆婆吧!小梅知道你不走,肯定歡喜。」
「謝謝婆婆。」
「說什麼謝呢?有你幫我看著小梅,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對了,落霞谷有條小徑可以通到曉蒼林,等你身體好些,可以上去為你娘掃墓。」
妍兒感激地點點頭,嘴裡直道謝。
婆婆隨口開她玩笑:「不過記住,掃完墓原路回來就好,可別又往崖邊一跳,你不會每次都那麼好運讓大樹給接個正著的。」
妍兒忍不住一笑。「不敢了,頭上的傷還疼著呢!」
***
小梅乖乖地坐在妍兒身前讓她梳辮子。妍兒手巧力道又輕,不像婆婆老是扯痛她,讓她哇哇叫。
小梅歪著頭問:「姐姐,你從小就自己梳頭嗎?」
「不,是一個哥哥幫我梳的。」宇哥愛極了她的長髮,只要他在山上,他總會在她洗髮後細心地梳理她的秀髮,湊前汲取她的馨香。
「那個哥哥是誰呀?」
他是誰?妍兒微楞:「他……以前是姐姐的未婚夫。」
小梅不懂。「什麼是未婚夫呀?」
「就是將來的丈夫。姐姐原本要嫁給那個哥哥做妻子的。」教她解釋這個,豈不殘酷?
這樣說小梅就懂了。「哦。那為什麼現在不是了呢?」
妍兒語氣依然鎮定,卻沒發現自己手上的動作愈來愈慢。「因為……那個哥哥不要姐姐了。他以為姐姐做了錯事,永遠都不會原諒姐姐。」
小梅回頭,抓著她的手。「姐姐才沒有做錯事!每次小梅做錯事,婆婆都會罵我,可婆婆沒罵你呀,所以姐姐一定沒有做錯事。」
多麼單純的邏輯!妍兒不禁被小梅的童言逗笑了。「以後小梅碰到那個哥哥,記得幫姐姐跟他說。」
小梅很有義氣地點點頭,接著又問:「那我要去哪裡才可以看到那個哥哥?」她一定要幫姐姐解釋清楚才行。
妍兒頓了頓,慢慢紅了眼眶:「我不知道。」
其實她怎麼不知道?但她更知道宇哥不會想再見她。
「姐姐,你還喜歡那個哥哥嗎?」小梅天真地問著。
「是的,姐姐喜歡那個哥哥,永遠永遠都喜歡他。」這話終是引得妍兒落下淚來。
小梅聽妍兒的聲音哽咽,連忙又回頭:「你說喜歡他,怎麼提起他會哭啊?」不該是這樣的,提到喜歡的東西不是應該開心嗎?像她好喜歡小松鼠,每回在樹上看到牠,她就會快樂大半天。
妍兒摟住小梅,垂淚低語:「姐姐好想那個哥哥,不知道他現在好不好……」
不知道他會不會想著她?還是……想起她的時候只有恨?
小梅從她懷中抬頭:「姐姐別哭,小梅喜歡姐姐,小梅代替那個哥哥喜歡姐姐。」
妍兒看著小梅熱切承諾的小臉,才破涕為笑:「小梅,你好可愛。」低頭親了親她的臉頰。
小梅以為妍兒是讚她容貌,不住地搖頭。「姐姐才美呢!小梅長大後也要像姐姐一樣美。」
妍兒微笑。「比姐姐更美。」轉過她的身子。「來,讓姐姐幫你把頭髮梳好。」剛剛抱著她,不小心又揉亂了。
小梅仰頭問:「姐姐以後天天幫小梅梳頭嗎?」
「只要你乖乖不惹婆婆生氣,姐姐就天天幫你梳頭。」
就這樣,妍兒開始了她恬淡的新生活,所見所言都是小梅和婆婆,自然不知山頂的拈然居正為她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