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不到啊——
她收回了手,瞳中空冷無神,嘴角噙著苦笑。
所有屬於溫暖的,都與她這個由霜雪凝成的人無緣,因她是千年雪,會凍結世上所有的溫暖。
※ ※ ※ ※ ※
齊漠昀走進軒中時,就是看到這幕景象,一位美麗不可方物的女子,跌坐在地,像座冰雕,沒有一絲人氣。
飛雪感覺有人靠近,才慢慢抬起頭。但眼前的人明明離她那麼近,她卻僅能見到模糊的形影。朦朧中,她看著男人靠近她蹲下來,他身上散著淡淡的檀木香,溫暖而夢幻,柔柔地包圍著她。
「醒了啊?」齊漠昀淡淡地道。聽到了問話,她徐徐地抬頭,緩緩地綻出一朵粲然的微笑。那瞬間,她不再是冷心冰肺六月霜,而是個天真無邪、有情有愛的少女。
「你是誰?」
為那朵笑靨所吸引,齊漠昀輕撫她細緻的臉蛋,輕輕地將她擁入懷中。不知為何,他竟為她的空洞感到心疼。
驀地,他自嘲地笑了,他對自己沒來由的心緒感到可笑,卻又不自覺地擁緊了她。
「天射莊莊主——齊漠昀。」
恍惚中,飛雪覺自己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大大的手掌輕柔地拍撫她的背脊,溫柔得令人想哭。
「齊漠昀……」他不是應該冷血心殘的嗎?為何會這麼溫柔?
飛雪怯生生地回擁,伸出的手卻不住地顫抖著,她害怕一伸出手,這個她希求了十餘年的溫情便會消逝。
擁著不住發顫的飛雪,齊漠昀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捧起飛雪的臉,印下一個又一個的吻,由髮際、眼眉、滑至粉頸,而後尋至她柔軟的唇,用盡他所有柔情。飛雪並未回應他,卻也沒有抗拒,僅是睜著迷濛的瞳子,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你有什麼目的?為何把我擄來卻又這樣待我?」飛雪輕聲問道。
你有什麼目的?為何把我擄來卻又這樣待我?艾飛雪的話重重地敲醒齊漠昀。
是啊!把她擄來原是要利用她以稱霸武林,怎麼自己會有這麼不尋常的舉動?齊漠昀不悅地想道。
「這兒沒有你問話的餘地。」語畢,他抱起坐在地上的艾飛雪,將她放在床上。然後,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等等……」望著齊漠昀離去的模糊背影,艾飛雪只覺心中一陣激盪,在剛才短暫的接觸中,多年來在心裡所建構的堅固圍牆似乎開始崩落。一顆顆斗大的淚珠漸漸自多年來未曾流淚的雙眸沁出,淚水不受控制地落下。
冰雪……開始融化。
※ ※ ※ ※ ※
次晨——
齊漠昀立於東廂房,逆光而立的他好似一尊神祇,俊美得懾人心神,威嚴而又難以捉摸。
江湖上大家都知道,天射莊的齊漠昀是何等高深莫測的人物,他亦正亦邪,個性陰晴不定,做事全憑個人喜好。對於他想要的事物,他一定不擇手段地掠奪,只要敢擋他的路的人,下場就只有一個「死」字。
也因此,就算天射莊的行事再怎麼霸道無理,還是無人敢站出來阻止。
天射莊共分為八個堂,其勢力由長江以北直至東北地區。在這區域內,不但各幫派皆要看他眼色行事,就連一些官員也懼怕他們三分。其實,天射壯這名諱,本就有看不起朝廷之意,取名「天射」就是連天也要射下的意思,由此可知其目中無人的狂傲作風。
而齊漠昀更是個傳奇,他年僅十五就繼承了名震北方的天射莊,當眾人都等著看他如何敗家時,他卻憑自身的才華和超凡的武功,將天射莊的勢力擴展至整個北方,甚至有愈趨南下之勢。
而今,這個翻手是雲、覆手是雨的男人,卻蹙緊了眉,好像有解不開的惱煩。
他原是要利用艾飛雪的武功和名氣,幫助他奪得武林盟主之位。為了控制她,更在她體內下了毒。如今這一切都白費了。
艾飛雪竟也有淚。
不該是這樣的,六月霜艾飛雪不該是個會哭的女人,她可以狠、可以絕,卻不該是個有淚的女子。
如果這才是真實的艾飛雪,那他的計劃眼看就要泡湯了。一個冷徹心肺的女子,才有他利用的價值,若他要的是一個會哭會笑的普通女子,那隨便一人皆可,他也不需這麼大費周章地把她帶回來。
齊漠昀十分明白昨日艾飛雪的淚,和那朵美麗的笑靨,皆是在她喪失心志下的產物。可是……在那瞬間,他心亂了,忘了自己的野心,忘了自己是天射莊主,他竟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對一名女子亂了心。
有了心的飛雪,就能令他失去了自己,這是他不能接受的。他該是和六月霜同樣冷血無淚的人,而非……
動了心!
倏地,腦中一閃而過的想法,令他邪氣地笑了。
艾飛雪應是對他動了心,否則無心的她又怎會有淚?
呵!他僅是微微亂了心,艾飛雪卻是整顆心都賠了進去,如果他能好好地利用這點,六月霜不僅會為他做事,還會為他賣命,說不定她被殺仍然會笑著,只因是為他而死。
想到這裡,他刻意換上和昨日相同的裝束,步向小軒。
一早艾飛雪由著侍女杪玉為她畫眉綰髮,無言無語,僅是冰冷著一張美顏。
端坐銅鏡前,她看到的仍是那個冰心冷肺的艾飛雪,昨日的一切,恍如一場鬧劇。
她自嘲地笑了,她竟然會哭!竟在陌生男子的懷裡泣不成聲,好像要將她十多年來未流的淚,一次流盡。
她自己也覺可笑,昨日她好像變回了常人,會哭、會笑、有血、有淚。
「小姐,這樣好不好?」杪玉拿著一堆的手飾在飛雪身上比著,好不容易選定了,卻又不滿意地推翻重選。她從不曾看過像艾飛雪這般美麗的女子,雖有些蒼白,卻是無比的好看。
飛雪由著她弄,既不表示意見,亦不抗拒。
驀然間,她似是受了不知名的牽引,回頭望向那本應無人的長廊,不料卻望進了一雙深邃如潭的瞳子,和她的是如此相似,一雙唯有冰封心肺的心,才會有的眸子。
艾飛雪心口微微一窒。他依舊是一襲月白色長衫,腰間依然配著紫玉,身上仍飄著溫柔的檀香。閉上眸子,感受許久許久未曾有過的暖意。淡淡地、淡淡地,以旁人看不出的牽動,引起一抹笑靨。
她終於知道自己為何會哭了,她終於明白地瞭解,昨日和他相見的那瞬間,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她會又笑又哭了。
小時候,娘常趁著四下無人之時,偷偷地對著她述說她從前在江南和一位男子的情愛。說他總穿著月白色的長衫,身上有種別人沒有的香氣,柔柔地,似要將人包裹住地令人迷醉。
娘說:多年後,她才明瞭那不是檀木的香氣,縱使它溫潤如水。
那——是愛。
一種被稱為「一見鍾情」,卻能維持一生一世的情愛。
而她,一個情感早已冰封的女子,竟對最不該的人有了這樣的情愫,竟對一個沒有心的人,動了情。
今日她是清醒的,她明白他昨日的溫柔全是自己的幻想,現實生活中,齊漠昀仍是孤狠冷絕,仍是無情無愛。
兩座冰山只能互相傷害,無法擦出火花。
雖知不該,心卻早已陷落。
再、不、復、返——
瞭然於心後,她微微地笑了,然後面無表情地凝視著他,心口卻微微地痛著,她十分明白,他不會愛她。
※ ※ ※ ※ ※
漠昀立於長廊,用著高深難測的眸光凝視艾飛雪,試圖靠近她冰冷的心。
「莊主。」杪玉立即停下梳妝動作行禮道。
齊漠昀雙眼直盯著艾飛雪,帶著高傲詭譎的笑容走入軒中,揮手令杪玉退去。他要完成昨日他未竟之事,好好地收服這名冰山美人。
杪玉見莊主神色有異,知他將和艾小姐有場鬥爭,而她總覺得艾小姐是柔弱的,絕對無法對抗莊主的強勢。不知為何,她一見著飛雪小姐,就喜歡上她了。雖然飛雪小姐冷冷冰冰、安安靜靜的,不過這樣卻反而讓人更想保護她。
「莊主……」杪玉的猶豫不去令漠昀皺起了眉。
他瞇起的眼中微微透著寒光。「什麼時候天射莊的奴僕變得可以質疑主人的話了?」杪玉被齊漠昀話中的森冷嚇得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對……對不起……」
微一欠身後,她快步出小軒,但仍頻頻回頭,她實在放心不下和莊主獨處的飛雪小姐。
侍杪玉走遠,齊漠昀便欺身趨近艾飛雪。
艾飛雪端坐鏡前,從鏡中看著齊漠昀能掠奪人心的目光。
「好些了嗎?」齊漠昀問道。他走至她身後,指尖輕觸著鏡子,依著鏡中她的眉形,畫至櫻唇,細細地摩掌,這動作令艾飛雪一陣暈眩,似在他手中的不是鏡子,而是她。
齊漠昀看著鏡中艾飛雪的眼,挑逗地綻出邪魅的笑。他知道飛雪對他是有感覺的,否則,昨日她不會有那般失禮的舉動,雖然她始終冷漠地端坐著,對他的侵略似無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