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近乎是求她愛他了,她還想怎麼樣?他倏然憤怒了起來。「那你呢?你又何必說這些話來搪塞我,愛我不愛,難道還要由佛祖來決定?」
君印本能地想逃離他的怒氣,方一移動卻讓昕岑以為又是她拒絕他的舉動,而引起了昕岑更大的怒意。他一把拉起君印瘦弱的身子,像要震醒她似的用力。
「我絕對不會放你走的,哪怕是你死,都要死在我身邊。我說到做到,若是做不到,我跟著你去死。」一字一字他說得如立重誓,一瞬間震動了天地。
而君印只是睜著無助的眸子,望著他的決絕,像個陌生人似的只是看著,看著。
看著她旁觀者似的眼神,昕岑恨得不能自己。原來這場愛恨中,只有他一個人在掙扎在痛苦,陷進去的也只有他一人。昕岑苦笑了下,未再說些什麼,只是無力地將君印放還炕上。
他失神地看著君印良久良久,才靜然地轉身離去。
君印呆坐在床上,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了,方閉起酸澀的眼眸,淚就無聲無息地滑落。
她知道她傷害他了,但她又能如何?她無法背叛師太的信任,卻也無力違抗自己的心。在愛與不愛之間,她沒有做出選擇的堅強。
「你……你愛我嗎?」
君印詫異地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在她面前響起。再睜眼,昕岑黑黑的瞳眸就在眼前,唇張合著她聽不懂的話。
散心後折回寢宮的昕岑,看著君印頹坐在床上,一逕地落著淚。那模樣揪著他的心神,讓他無可避免地,以為她或許是……是愛著他的。
而君印卻沒有回答,只是呆看著他的面容,無聲的出神。
「為什麼哭了?該哭的人是我不是你。」昕岑的語調中帶著濃濃的悲哀。君印仍沒有回答,只是一逕地落著淚。
昕岑搖搖頭,不再詢問她這個沒有結果的問題。取出方寸拿取的藥,小心翼翼地捧起她受傷的額頭,細細地敷上傷藥。
「怎麼弄傷的?居然傷在這裡。」昕岑將宮中的愈傷聖品,當成一般藥泥似的,不斷住君印額上塗去。
「是我做錯,應當的。」君印平順地說,而後再度無神地發著呆。
「那個老禿尼居然敢罰你。」他倏地憤然站起,大有即刻奔至定國庵找方圓師太算帳的架式。
因為他的怒聲震耳,君印微微地回過神來,聽著所岑似乎漫不經心的問句,抿了下唇,才輕聲回道。
「不關師太的事,是因為我犯了色戒。」君印答得了無心思,只是憶起師太,唇畔輕輕地勾起一點笑容。
見著她幻然的笑顏,昕岑平靜地重回座中,才會意她說了什麼。
「色戒?」他愕然地念出這個名詞,不明白純真如她,怎會犯下色戒?
「那日你不該吻我的,我已不是這塵世的人了。」她回復往常的平和,半別過頭淡然地述道。
昕岑意外地沒有生氣,僅以略染悲愁的眸子凝視著君印。
「總之,這一世,你是不打算和我有結果了。」他平和地開了口,語調中只有濃濃的疲憊。
昕岑是累了,他好似追了千年萬世,而她卻只是將他遺忘在心湖底。他的存在,在君印的生命中,再不會興起漣漪。
「我如何和你有結果呢?這一生我的結局已定,我不能背叛師太的期望。何況你身為九五之尊,我只是待罪之身,我這一生是該為人償債的。」
「只要你肯放開心懷,愛我不難。」昕岑答得哀愁。
「我不能。」她無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而他則無言以對,只是沉默著。
※ ※ ※ ※ ※
月餘後——
宮殿深處,一片深黑紫色中,一名女子的身影獨坐於帝王的寢宮中。沉默地低著頭,伴著種奇異的孤寂,怔怔地出神著。
君印帶著幾分陌生而揪結的情緒,看著睡在她身邊的聽岑。
睡夢中的昕岑,蹙緊眉頭,渾身怒氣勃發,不知在氣憤什麼。而她卻篤定著昕岑的夢中必定有她,因為能使他這麼生氣的人,不也只有她一個嗎?
最初他將她安置在這兒時,她的心裡滿是不安,不知他將會對她做出什麼事。
而月餘來,他僅是睡在她身畔,溫柔似水地擁著她入眠。而她亦由最初的抗拒,直至今日的自在。她深刻地知道,她的心正在陷落,落入他溫柔的陷阱中。
思及此,她竟不知該喜或悲……我是不愛他的。君印在心底堅定地對自己說道。雖然對他的心緒,已從最初的悸動,化為另份柔情,她仍能堅持地說,她是不愛他的。以後呢?她真的能……
一愣神,她就見到昕岑黑白分明的眼睛溫柔地看著她,嘴角還帶著淡淡的笑容,在黑暗中微微發光。
「我夢見你離開我,說什麼也要回到那個老禿尼身邊。我好氣好氣,然後我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你還在我身邊。」昕岑柔柔地開口。
「我不懂你的意思。」君印快速地別開頭去,刻意不去看昕岑期待的眼神。
聽岑呆看了她片刻,終是沉重地獨自起身。
多日來的相處,令他明白君印絕不是像她口中所說不愛他的,只是她沒有勇氣去背叛師太,去抗拒世俗的壓力。既然她已愛他,他又怎麼好再迫她……
昕岑一抿唇,無言地起身,招手喚了宮女更衣,直至走出寢宮上早朝前,都沒有回頭再看君印一眼。
走在路上,昕岑不由得想起昨夜的夢,那只是一場夢,但他仍是生氣,仍是怒不可遏。憑什麼這個女人,硬是能左右他的心緒。身為一國之君,他要什麼有什麼,像這種平凡女子,隨處就能找到上千個,他幹麼還要這麼在乎她?
而床榻上的君印,咬著下唇,無聲地忍著心底翻騰的情緒,呆呆地出神著。她知道昕岑對她的耐心已經所剩無多了,向來沒有絲毫耐心的昕岑,能在這段日子就著她的喜怒,已是太不易了,她不可能再求他永遠都順著她,也許今天或明天,他們之間必會出現裂痕。到時,或許她就可以離開,永遠地離開了……
看著昕岑走後,君印偏著頭想了許久,仍是起身行至寢宮中西面的角落。恭謹地拜了拜,跪地閉眸,念起經文。
打從見到昕岑後,她的心一直無法平靜。他向她索情要愛,這些都不是她有的。何況他是皇家人,是殺了她全家,決定她一生命運的皇家,她恨都來不及了,何來的愛?
師太卻教她不能恨人。這麼多紛亂的心緒,她只能在自幼背熟的佛經上,得到平靜和解答。人皆會老死,情愛皆是空惘,只有佛理不滅,佛理不滅。
也不知周了多久,她空寧的世界中,忽然傳來一陣喧鬧。凝神一聽,才聽見門口傳來一群女子的高叫聲。
「叫那女的出來,許娘娘都來了,她還敢不出來拜見。」許美人身旁的小宮女,狗仗人勢地大叫道。
「如果我沒記錯,許美人還不是娘娘,你這樣叫,在宮中可是犯了忌諱的。」另個聲音反諷了回去,惹得許美人身旁的小宮女,又是一陣叫囂。
「你不過是個小小宮女,有什麼資格對我們許娘娘說話?」
「許美人不過是五品宮人,我也有六品,同為中三品,憑什麼我不能說話!」另個聲音,亦高聲與之抗衡。
「哼——」許美人知她說的沒錯,她雖被封為美人,卻也只有五品位,一個宮女就能與之相抗衡。
憤憤地一偏頭,她逕自往內走去,就見背對著她的君印。
「原來就是你這個小尼姑讓皇上茶飯不思,廢寢忘食的啊!」君印還在思索,要不要出去見那位許美人,回頭就見十隻染成深褚色的指尖直指著她,趾高氣昂地叫道。
君印對她的話毫無反應,半瞇起眸子,打算重新念佛經,來個相應不理。
「見了娘娘竟然不下跪,真是越來越大膽了。」小宮女衝著君印叫罵道。
君印卻恍若未聞般,回頭面向西方,悄聲念起佛經。
許美人見君印竟對她不理不睬,一時著火一抬腳就往君印身上踢去。
「小小一個平民女子,無祿無功的,憑什麼見了我不下跪!」
君印沒料到她會有此一舉,立時被踢倒在地。好在雙手抵住了身子,沒有任何外傷,但腦子卻禁不住這般重擊,開始嗡嗡作響。
「這裡是皇上的寢宮,皇上都沒讓小姐下脆了,憑什麼小姐要向你下跪。」君印在恍惚中聽見另一個聲音如是說。
許美人冷哼了聲。「你啊,不是定國庵的尼姑嗎?不好好的侍奉佛祖,來這兒勾引皇上,你不覺得羞恥嗎?」
君印一時沒有聽清楚,只是呆愣地看著許美人張狂開合的嘴,和她在面前揮舞的指尖。「我……」
「你什麼你啊,自稱是方圓師太的弟子,卻在宮中狐媚皇上,你這個女尼姑做得可真適切。」許美人諷刺道。「或是你向佛心不堅,沒能守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