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印,既已重生,你和昕岑之間……」
君印卻是搖著頭:「什麼都沒有改變啊——他仍是一國之君,我仍是罪臣之後。讓我無法和他廝守的一切,都仍存在於天地間,叫我如何……如何和他相守?」
師太僅是點頭沉默,君印的抗拒是她預料中的事。「君印,你和他只有二十年壽命了。虛耗而過是二十年,把握住了也是二十年。要怎麼做,全憑你自己。」她歎息著,對於他們之間。她已沒有什麼插得上手。
「你能活過來,是他將他的壽命分了一半給你。這咒術成功的機率僅有一成不到,但若不成功,他的壽命仍會被削去一半,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要換你一命。他現在在西側的廂房休息,尚未醒來。」
君印聽著師太的話,氣息微微地停窒住了,而心口亦劇烈地痛了起來。他怎麼願意……眼眶又再度為淚所濕,一眨眼,淚再度落了下來。但她又能如何?他的情感不是她該回應的。
「他待你如此,你實在不該再度鑽牛角尖了。」方圓師太緩言勸道。
「這事,不是我能決定的……」君印別開頭,泣不能言。
「君印,你好好想想,你這麼做,苦的還是你自己。」方圓師太知她煩惱,但此時此刻她什麼忙也幫不上,若想要日後的幸福,非要她自己想通不可。
「我去看他……」說罷,君印掙扎著向門邊走去。
一想到昕岑仍昏迷不醒,她再也無法思考,只想早點見到他。
而師太不阻止,亦不出手幫她。將來的路,該要她一人去走了。
※ ※ ※ ※ ※
在長廊巧遇的他們,只是愣愣地站在遠處,瞬間,竟忘了拉近彼此距離。
站在長長的迴廊上,君印停止了所有動作,再也邁不開步伐向他行去。
知道他終於從昏睡中醒來,她才鬆了口氣。但看著他眸中依然熱切的情感,卻再度怕了起來,她仍是無力承受呵……
不知流逝了多少時間後,她才鼓起勇氣,想要開口喚他,卻發現他竟就在她身邊。
方能下床行走的她,剛剛清醒的他,都沒有激動相擁的氣力和心情。
方醒時,他就等不及地想見到她,想知道她是否安好,旁人安慰的話他全不相信,他非要親眼看到她不可。
忽地見到出現在長廊盡頭的她,他只是默默凝望著。
定定地看著那道纖弱身形,連呼吸也急促了起來。他不敢走近,怕她仍是一道幻影,一碰就會消失。
她的眼神,仍和離他而去時相同,那麼堅定又絕望,現在的她,肯接受他了嗎?
「君印。」等他回神,那聲呼喚已然出口,而他已站在她身前數尺處。
他不安地開口:「跟我回去好嗎?」昕岑雙眼眨也不眨地望著她,害怕她會再度消失。
霎時,師太的話又在她心底迴旋。
已是來生了,要怎麼做全憑她自己,何況二十年,無論怎麼活,都是要過。
只是,她真的可以愛他嗎?真的有愛他的權利了嗎?
「對不起。」她低垂羽睫,微微搖晃腦袋。
意志回復時,她已聽到自己將心底的話說了出口。
「對不起?」他不懂君印為何要道歉。
「君印……」他再度喚她,緊抓著她的手臂,急切地想要她應允他們的未來。
他有種預感,如果現在不抓緊她,只怕她不會回到他身畔,而像那時一般——寧願死,也要逃離他身旁。
「我……」君印倏地落下淚來,無法承受他的壓迫。
見狀,他閉上雙眸,雙手無力垂落,再也說不出話來。他明白逼君印是沒有用的,他越是逼她就越是逃。到最後,他們仍是背道而馳,永不相守。
「對不起,對不起……」她喃念著,目光呆滯地不知在看誰。
「到底我要怎麼做,才能得到你的心?」昕岑心底滿是不解和悲憤。他都把命給她了,她到底還要什麼,他又還能給什麼?
「給我一點時間想想,給我一點時間想想。」君印突然抬頭,懇求地望著他不安的眸。
「多久?你想離開我多久?」他緊接著問道。
「我不知道。」雖然他們的時間已不多了,但她仍執意要想清楚後,才投入他的懷中。
「君印……」
「你讓我想想,我保證三天內給你答覆好嗎?」
看著侷促不安的君印,昕岑心知如不應允,他們會就此結束,或仍和從前一般,只能得到她的人,卻永遠也得不到她的心。
所以,他只能點頭,儘管含著淚和怨,也只能點頭。
※ ※ ※ ※ ※
明王爺的出現,並沒有為定國庵帶來太多的驚訝。唯一令人不解的,是他竟出現得太晚,錯過了所有精采的事件。
銘徽一來,並未先向方圓師太打聲招呼,就逕向昕岑居住的西廂走去,最後在西廂後的山澗處,找到鬱鬱寡歡的昕岑。
昕岑獨自躺在草地上,微瞇著雙眼,看也不看來人是誰。
「我都聽說了,所以現才來接你回宮。」銘徽自然地住昕岑身旁一坐,安適地開口。
「你知道多少?」昕岑心情相當的差,語氣亦沖了些。
「因為是方圓師太捎給我的信息,我想應該不至於太少才對。」言下之意,所有的事情他都已知曉了。
見昕岑沒有回應的意思,銘徽神色一整,蹙起眉頭,緩言道:「我沒料到為了她,你願意捨去自身的壽命。」
「生若無她,我生有何用。」昕岑一臉的理所當然。
他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他只是順著自己的慾望去做。對他而言,人生中沒有了君印等於失掉了一切,那麼要他的命去換君印一命,又有何難。
「那你為何痛苦?若你不曾後悔過,那麼又有什麼好痛苦的?」
「她仍不願和我回宮……我所有能做的事,都為她做了,連命都可以不在乎地捨去,她到底還想要什麼?又要什麼才能對我真心?」昕岑猛地從草地上坐起,直視著銘徽的眼,滿是不解和傷痛。
「昕岑,我覺得你對君印,打從一開始就太急切了些。」銘徽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出他發現已久的事。
「最初我也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要你耐著性子去給她安心的感覺,對個性暴烈的你,是太難了些,但也就因為如此,你們一開始,就建立在不正確的關係上。你沒有給她任何名分,就讓她住在寢宮中,你沒等她弄清對你的感情是不是愛戀,就強要她接納你的一切。君印從來就不是個強韌的人,這些對她來說,是太過強烈而無法接受。」
「從來。」他注意到銘徽用了這個字眼。
「難道你不知道她曾在宮中住過?」對於昕岑的反應銘徽更是訝異。
「我不曾調查過她的過去。」
因為他認為沒有必要,所以昕岑從不曾去找尋她的過往。君印會出現在定國庵中,方圓師太對她呵護備至,張力恆亦對她百般維護,其原因何在他從不想去理解。
因為他明白,就算君印是什麼十惡不赦之人,他仍會愛她如昔,所以她的過往他沒有知曉的必要,他珍惜的只有他們的未來。
「封安邦這個人你聽過嗎?」
昕岑微微點了頭。封氏一族叛亂之事,至今不到十年,他自然是知曉的。
聽到這名字的同時,他猛地想起君印曾對他說過,她是在為家人償其債,難道指的就是封氏之亂?
「她就是封安邦之女,當年封家仍顯赫時,父王曾召她人宮來,為的是來年將她許給你為妻。所以封氏全被誅殺時,只有她被帶到定國庵來。」
「為什麼?」他不明白,向來疏離他的父王,為什麼會將君印帶入宮中,且是為了要指婚於他。他疑惑地看向銘徽。
於是銘徽娓娓道出父王當年如何迷信,如何將她送至離宮,以及為求補償,將君印接進宮的經過。
昕岑只是沉默著,自幼生長在離宮,連宮女太監也會擺臉色給他看,才養成了他今日暴戾的性格,認為只要他夠強夠凶,就能得到眾人的服從。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渴求和君印相守。渴望她身上的安定,渴望和她相依時的歸屬感。
「人都死了,現在來說這些又能怎麼樣,我早就不恨他了。早在他躺在棺木中,全身僵止時,就不恨他了。」
「或許是我太心急了,太急著想要她,反而印證了那句話,欲速則不達。」昕岑歎了口氣,第一次平靜地反省自己。
「何不重新開始,重新認識封君印這名女子?」
重新開始?!昕岑思索著,這是他從未想過的:「如果她仍不接受我呢?」
「總也有機會。」
昕岑搖著頭,不肯接受銘徽的建議,轉移了話題。
「別說這個,你來是為了何事?」
「最近是沒什麼大事發生,但朝中不可一日無君,你離開得也夠久了。」
「你也想要我回去。」昕岑冷眸微抬,天生的暴戾之氣再現。